“她们又一味在心里胡乱揣测,却无人来开口询问嫔妾,嫔妾自然不知这当中有哪些人是误解,哪些人未怀疑过皇上,总不能嫔妾挨家挨户的去告诉说这不是皇上弄的,岂不更显得欲盖弥彰了……”
这事先准备的说辞,她说得十分顺溜,从开始的时候她就想过,六宫人多嘴杂,若真是万一不幸,不小心泄露到了皇上那儿,总归不能坐以待毙,至少也得有一番说辞抵挡一阵才是。
只是辩解虽辩解了,还是蒙混不过去的。颙琰低头怒视着她,几乎被气笑了出来,“你倒是还有理了!这么说,朕倒该褒奖你才是?”
绣玥忙摇摇头,“嫔妾有罪!惹得合宫误解皇上,就是嫔妾的罪过!”她磕了头,“请皇上息怒,请皇上责罚嫔妾,嫔妾认罚。”
她是真的感到些愧疚和悔意,方才在储秀宫听得那些话,皇上这些日子一直在前朝忙碌,殚精竭虑,偏后宫又不得安宁,今晨玉贵人的事情皇上只怕还余怒未消,这会儿她又撞上来添堵,成了罪魁祸首之一。
她知道,皇上应该很累了。
刚刚在储秀宫,却到底没有当众拆穿她,皇上在盛怒之中还是念及保全了她,终究还是隐忍没有发作。
此时的怒火,便显得这样没有分量。
不是不怀着感激。绣玥向前跪了两步,伸手扯了扯龙袍的衣角,低声下气一贯是她所擅长的,信手拈来。
“皇上,嫔妾错了,嫔妾真的很后悔惹皇上生气,嫔妾的这些小伎俩怎配污了皇上的心思,嫔妾卑微,在后宫里想要偷生,不得不借一点点皇上的恩泽傍身,皇上您宽宏大量,别跟嫔妾计较了。”
她跪着仰起头,几欲望进皇上眼里,显得自己目光十分真诚:“皇上何必为了嫔妾这样的人气伤了身子。皇上要长命百岁,让嫔妾一辈子受您的庇佑。”
这话细究起来,说得有些僭越。
不知是不是恭维得恰到好处,皇帝的脸色倒显得和缓了些,低头俯视着她,看她脸上的指痕,又露出难以言喻的复杂眼色。
绣玥被盯得发毛,皇上又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她却又不解是何意。正纳闷着,颙琰却别过脸去,冷着声音吩咐道:“抄你的书去!”
皇上这是,不准备与她计较了?
绣玥如蒙大赦,忙从地上爬起来,在心底欣喜地松了口气,想不到自己就这样躲过了一劫:“嫔妾谢皇上隆恩!”又见皇上的怒气稍解,心里到底也少了些负罪感。
她于是殷勤起来,忙给端了茶,伺候着上座,又给研了墨,一切都小心妥当了,绣玥才又重新退回到下方去,老老实实杵着。
颙琰坐在龙椅上,随手翻开桌案上的一本折子,说不上是什么表情,却不咸不淡道了一句:“你倒是懂得伺候的。”
绣玥在下方,两手捧着那些给她预备的厚厚一大摞宣纸,琢磨着找个僻静的角落来抄书,听到圣上开口,忙挤了个假笑回道:“皇上明鉴,嫔妾虽然粗鄙,不大会伺候人,但伺候皇上只求尽心尽力,务必要做到最好。”
颙琰的目光从折子的第一个字上离了开,瞥了她一眼,才重新归于其上。
绣玥顿了一会儿,见圣上没再开口,这才敢安心抱着一堆宣纸毛笔,寻了个角落地方,一一铺开,开始抄她头痛的《女则》《女训》各十遍。
说到写字,当真是头疼。她从小在府中奔波生计,每日抬头低头都见得到外祖和额娘,极少有用得着书信的地方,更遑论提笔练字,这绣工她是一流的,写字,马马虎虎。
写着写着,眼泪就流下来了,不小心落到纸上污了字迹,没办法,只好废了重写。
颙琰批了六七个折子,手边的茶新端上来三回,他停下笔,看了看不远处的西洋钟,又看了看沙漏,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这殿内仿佛从来就只有他一个人。
他皱着眉,瞧向角落里那个安静得几乎被忽略的身影。
绣玥一手擦着眼泪,一手翻了翻写好的宣纸,女训倒是快抄好了,可这女则足有十卷之厚,一日能抄全一遍就要念阿弥陀佛了,她拿过一张刚抄废了的纸翻过来,用毛笔细细盘算了一番,想要七天之内抄完十遍,不通宵熬夜肯定是不成的。
绣玥爱惜地瞧了瞧自己的手指,即便没有名门闺秀那般的纤纤玉手,可她也没觉着自己的手哪里不好,这些年这双手跟着她没少挨累,都是干苦活的功臣,少一根指头她也舍不得。
没法子,她狠了狠心,豁出这几天拼命熬着就是了。
“你怎的连个声音都没有?”
冷不防殿上方传过来的一句话,绣玥吓了一跳,忙回过神来,换上讨好的笑脸,谨慎回道:“皇上处理军国大事,嫔妾万死不敢扰了皇上清净。”
她这话说得冠冕堂皇,颙琰冷笑了一声,绣玥也只得放下手中的毛笔,静等着圣上“训示”。不过她此时全副的心思都在盘算那些抄不完的《女则》《女训》上,一会儿的功夫皇上没再说话,她便浑忘了,很快又惦着与手中那些纸笔战斗去了,将颙琰晾在了一旁。
他便愈发的不豫。将手里批完的折子甩到一边,怎奈绣玥正沉浸在自己的境界里,完全无知无觉她又惹恼了皇上。
过了半天,陡然听见皇帝阴恻恻的声音传过来:“嫔妃们若有幸在养心殿伴驾,都使尽了浑身解数来讨朕的欢心,你得了旁人得不到的机会,却不想着把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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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把握?绣玥在心底暗暗吐苦水,说得容易。皇上九五之尊,一个伺候不好,瞧瞧玉贵人和她的婢女下场有多悲惨,连淳嫔都被牵连获罪降位,她盼就盼着这几天在养心殿,能平安交齐被罚抄的《女则》《女训》十遍,别不小心触到了皇上的逆鳞,她就万幸了。
心底这么想,面上可不敢这么说,还是讨好地跟皇上虚与委蛇着:“嫔妾粗鄙,所见所闻皆与皇上差距甚远,嫔妾又不太会说话......还是少说话多藏拙,也免得惹皇上生气。”
其实她平日闲下来的时候,也是很少说话,习惯了安静地坐在窗边,去看外面的白云,看看红花绿草,看着看着就是一两个时辰,这些方面的性情她倒是和帛尧有些类似。每每这时候,宝燕就在房间里来回忙碌自己的事儿,两个人有时几个时辰不说话,也是时光静谧,岁月安好。
所以两个人相处,绣玥私下并不习惯去不停刻意地找话来说,也不习惯高谈阔论,急于炫耀自己对诗书乐理的精通和独到见解。
更何况她现在压根没有多余的闲情逸致来想这些事,两害相权取其轻,荣华富贵都是身外物,当下还是先保住自己的手指头要紧。
抄书要紧。
绣玥回了话,颙琰面上不满地瞥了她一眼,心底却惊异于她同自己产生的共鸣。其实他心底不大喜欢嫔妃在身旁聒噪,无外乎在他面前,就是献媚邀宠,要么对他有所求,要么有所指,总之怀揣着各种心思,即便是皇后,面对他时也总有讲不完的祖宗规矩,就因着如此,信贵人的孤傲冷情才显得异常珍贵,也只有在承乾宫的时候,才能得一刻的安生。
西洋的钟表这时候滴滴哒哒响起来,鄂啰哩一准儿的躬身进来,打了个千儿对颙琰道:“皇上,这时候了,您是想要先用了晚膳,还是先午睡一会儿呀。”
颙琰因着前一晚的事儿折腾,早膳基本没动筷子,他瞧了角落的影儿一眼,淡淡吩咐道:“先用晚膳吧。晚膳照旧在东暖阁,今个朕要在西稍间那儿的榻上午睡,你去备着。”
鄂啰哩一愣,他不着边际扫了一眼角落里那个奋笔疾书的人影,心里登时清明的紧。东暖阁亮堂,冬日里皇上用了晚膳便在冬暖阁歇了,怎还会特意去后寝殿的西稍间。
如今用膳之后却要舍近求远到西稍间去……那就只可能是为着一个事儿。
鄂啰哩心里亮堂,“嗻。奴才领命,奴才这就去准备着,奴才这就去。”
颙琰从龙椅上起了身,瞧一眼埋在一堆书卷中的绣玥,他顿了顿,闷着声音道:“你也随着去用些晚膳罢。”
绣玥乍一听见皇上的吩咐,忙从桌案上起身,行礼道:“嫔妾谢皇上隆恩!嫔妾......实在不配跟圣上同桌用膳,且嫔妾清早的时候吃的多了些,连给皇后请安都险些误了时辰,一时还不觉得饿。”
反正这请安迟来的罪名都是皇上给她扣实了的,连罚都领了,何不拿出来作为托词利用一番,更证实了她口无虚言。绣玥说完,心安理得地屈膝福身,“嫔妾恭送皇上。”
其实延禧宫偏远,她不如宫里的嫔妃们有轿撵可乘,一大早为了不耽误给皇后娘娘请安,每每都是洗漱了便直奔着储秀宫而去,请安散去后才回延禧宫补用早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