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岚将热茶恭敬地呈上来,逊嫔起身,想要亲自呈给皇上,却被制止了,皇上道:“你身子不好,别忙活这些了,让奴才们伺候吧。”
“是,皇上。”逊嫔转而要将茶盏交给西岚,兰贵人却抢前了几步,先伸出手,笑盈盈道:“皇上难得驾临延禧宫,逊嫔娘娘身体虚弱,还是嫔妾来亲自伺候皇上您用茶。”
逊嫔瞧了兰贵人一眼。兰贵人一向好事抢在前头,最擅长逢迎卖乖,如今她也没那个心气理这些年轻的嫔妃们争风吃醋,便沉下脸将茶盏默许给了兰贵人。
对于兰贵人的殷勤,皇上脸色如常冷淡,没多说什么,也没多瞧她一眼。
皇上抬手饮了一口茶,逊嫔才安心地坐下。
皇上瞧逊嫔的模样,倒是眼底有了点暖色,“逊嫔,你跟在朕身边多年了,咱们还有公主,你不必事事对朕如此小心拘谨,咱们随意说说话。”
“是,”逊嫔又站起身,“嫔妾多谢皇上。”她这次起的有点急,前后连续几次起身,说话声音也打颤,皇上笑着对她挥挥手,让她快些坐下。
“朕一路走过来,见你宫里也没几个人伺候。”
“是。皇上,臣妾病中宜多清净,伺候的人多反而不利于臣妾安心休养,她们都还算伶俐的,有这几个伺候,臣妾也够用了。”
逊嫔的位份,按规矩身边应该有太监八人,宫女六人伺候,可内务府作践得逊嫔吃穿用度都成问题,最潦倒时,为了节省开销,只徒留西岚和一个宫女侍候,除此之外不得不留下一个太监上夜和做些苦累差事。
相较之下,确实寒酸的厉害。
延禧宫主位如此,余下的贵人更不必提了。李氏甚至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只是当个比寻常宫女略高一等的宫女罢了。
但内务府的这些腌臜事,逊嫔能做到嫔位的位份,也不是白做的,内务府总归是皇上的家奴,将后宫弄得一片乌烟瘴气,何尝不是有损了皇上的脸面。有些话不提,不代表皇上心里不清楚,何不彼此心照不宣呢。
果然皇上朝她露出了几许满意之色,拿起手边的茶盏,浅饮了一口:“如今库银空虚,前朝光是镇压白莲教、天理教起义需要的军费开支就耗费几千万两,从前年开始,后宫自皇后起带头在宫中行节俭之风,她宫里该有时十个宫女,十二个太监伺候着,也都自请裁剪了不少。”
逊嫔道:“是,臣妾们定当跟皇上皇后一心,为皇上您分忧。”
过了几句话,皇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终于正眼瞧了兰贵人一眼,又瞧瞧边上畏畏缩缩的李官女子。
他皱眉道:“你宫里的这几个人”
兰贵人即刻接道:“皇上,嫔妾是两年前进宫的常在黄氏,嫔妾初见皇上那时候,兰花开得正艳,皇上亲赐嫔妾一个‘兰’字为封号,不久晋封了嫔妾为贵人嫔妾这些年,时刻牢记皇上对嫔妾的圣恩。”
她媚眼含波,深情款款的模样,喁喁细语诉说着一幕幕往事,夜晚灯光之下,如何不显得楚楚可怜。
皇上早已浑然忘了还有这档子事,听兰贵人提起,他依稀记得后宫仿佛是有这么个人。
当初选秀见她姿容尚可,相处之后却是谈吐皆落于俗套,性格又聒噪,爱慕虚荣,正跟那盛放的兰花一样,瞧着俗气扎眼,便随意指了个兰字做封号给她。
兰贵人后面还在絮絮叨叨说着情话,皇上也没听进去,他随手指了指一直噤声的李官女子:“你”后宫齐聚的时候倒是脸熟,但具体的是谁,他记不得了。
李官女子怕得站了起来,慌小声道:“奴婢是官女子李氏,恭请皇上万福金安。”
“哦,是官女子,”皇上道,“怪不得朕没印象了。”
皇上自是不会跟个官女子多说些什么,他的目光转向逊嫔:“你宫里的几个人,都还省心么?若是人多吵着你养病不方便,朕回去让皇后给你挪出去几个。”
逊嫔余光扫了一眼兰贵人,而后向皇上笑着回道:“臣妾多谢皇上恩典,臣妾宫里的人都还安分守己,碍不着臣妾安心养病。”
兰贵人老早就想迁宫别居,她如今落得如斯天地,还不都是因为这延禧宫,如今好容易皇上提起了话,逊嫔可真是害人不浅呀!
她忍不住暗暗瞪了逊嫔一眼,她自己沦落延禧宫,就这么瞧不得别人好?
逊嫔连累了别人这么久,她就没一点愧疚之心吗?即便是为着人家被她拖累受罪这么久的份上,也该帮人家说句话,助她挪出延禧宫这个火坑呀。
偏偏兰贵人心里焦急,却又张不开口。
皇上是为着逊嫔养病的事儿,才问这么一句。难道要她承认自己整日不安分?那就得不偿失了呀。
兰贵人在心底止不住咒怨着逊嫔,千载难逢的一个机会,就这么眼睁睁在眼前溜走了!
“皇上,”兰贵人终究不死心,她小声试探着开口,艰难道“皇上……为了逊嫔娘娘养病,嫔妾甘愿搬出延禧宫,迁到启祥宫、翊坤宫、永和宫、钟粹宫任何宫殿,只要为了娘娘好,嫔妾都心甘情愿。”
逊嫔娘娘面上没有任何波动,李官女子不敢有表情,西岚在逊嫔身后倒是抿嘴笑了笑。
兰贵人把自己说得这样大公无私,话里话外还不忘带上中意的几个宫殿,真是什么便宜都被她占尽了。
就连颙琰身后的常永贵听到这话,也是眼皮暗暗朝兰贵人翻了翻。
第107章
后宫妇人的小心思,颙琰懒得理,他显得意兴阑珊:“这些事儿让逊嫔去回禀皇后就是了,不必跟朕多说。”
“是”兰贵人蔫了下来,皇上这样的旨意,那这事还如何能成。
皇上捻了捻手串上的碧玺珠子,沉吟着道:“朕记得,你宫里不只这两个人罢。怎么就她们两个随你出来接驾?”
“这”逊嫔脸色变了变,斟酌着刚要开口,兰贵人在一侧先回话道:“回皇上,延禧宫西偏殿还有位如贵人,今夜未来给逊嫔娘娘请安,听说是一早睡下了,嫔妾都是按时按规矩给逊嫔娘娘请安的,所以有幸第一时间赶来迎接皇上的圣驾。”
李官女子听了这话,兰贵人分明是要将绣玥置于极为不利之地。她咬着嘴唇,先去看逊嫔娘娘,若逊嫔娘娘能解释一句便好,她实在不敢得罪兰贵人。若逊嫔娘娘要旁观,即便为了恩义,她也得在皇上面前给如贵人说一句话呀。
想着想着,一想到要在皇上面前争辩说上一句话,李官女子的身子就开始如筛糠般抖个不停,嘴唇咬得发紫破了都没发觉。
“皇上,”逊嫔道,“如贵人今日不舒服,嫔妾免了她的请安,让她回偏殿歇着了。没能迎接皇上的圣驾,是她的不是,嫔妾身为延禧宫主位,愿代她接受惩罚,请皇上宽恕如贵人这回罢。”
皇上哼了一声,一脸不信逊嫔的话:“逊嫔!你也不必对宫里的人过多包庇!朕虽然少来后宫,什么人什么德行,朕心里一清二楚!如贵人之前给皇后请安迟来,朕就罚过她,现在窝在延禧宫里,想必更加的肆无忌惮!”
“常永贵!”
不待逊嫔说什么,皇上已先冷了辞色,他原本就压抑着滔天怒火:“你去!传如贵人到这来见驾!有任何延误,便即刻将人关进慎刑司发落!”
眼瞧着常永贵“嗻”一声出去了,逊嫔也不敢再多言,李官女子坐在凳子上听到这话,她不知内里的前因后果,吓得脸色煞白,这回不好了,这回是真的要不好了
气氛冷了下来,凝滞得令人压抑。整个寝殿里,也就兰贵人私下里心情还不错。
钮祜禄绣玥,这回她终于能亲眼得见她是如何到大霉的。一来给自己出了这口闷气!二来明天刚好可以用这个由头去永和宫请安,莹嫔娘娘定然愿意听她讲一讲今晚上延禧宫发生的所见所闻。
这几天是阴霾天,白天赶时间为了帛尧的药方给宝燕打下手,绣玥睡得比平常还沉,前几天接连应付一连番的惊心动魄,她这几天都在补眠,休养生息。
可这天晚上,她翻来覆去的辗转难眠,也不知是怎么了,枕头是最爱的荞麦壳,被子是大豆混着棉花混纺的,褥子也很软,就是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难以入眠。
刚刚好像外面还起了好大一阵喧哗。延禧宫地处偏僻,向来夜深人静,绣玥皱着眉翻了个身,许是兰贵人又在作妖罢。
真吵呀。
她刚想要继续睡,西偏殿外响起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便是宝燕直接匆匆进门来,“小姐,小姐,快起来!皇上身边的常永贵公公来了,说是皇上在逊嫔娘娘的寝殿,宣小姐过去呢!”
皇上来了?绣玥翻开被子坐起来,半梦半醒瞪着宝燕,皇上来延禧宫做什么?还是这个时辰来,事先并没有人来延禧宫通传呀?
她伸手拢了拢头发,迷迷糊糊间,完全不记得自己在养心殿答应了什么话,“人都去了逊嫔娘娘那边吗?”
“是啊,小姐,皇上来的时候,兰贵人和李官女子正陪着逊嫔说话,正好都赶上了,一齐接的驾。”
“皇上似乎是不高兴了,责备小姐没去接驾,御前失了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