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安歌心中存疑,却只是道:“那我们去送送她吧。”
邵晟元知道她决定了的事,即便再三劝说也拗不过她,索性干脆地答应了下来,“我先去准备准备。”
叶安歌知道宫里赐认死,一般会选在正午阳气最足的时候进行,因此并不着急,等用过了早膳,才和邵晟元一同前往大牢。
刚走到大牢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庆婕妤的怒吼:“我要见王爷,王爷不会让我死。王爷心里是有我的,怎么会让我死?定是你们这群奴才误会了王爷的意思。”
再向前轻轻走上几步,只听牢房中传出一道清冷的女声:“我劝你稍安勿躁,至于主人……是绝对不会再见你了。”
叶安歌一怔,这道声音是……刀穆清!
抬头看天,天高蔚蓝,白云朵朵,日头偏东,时辰尚早,叶安歌知道行刑的宫人还未到来,于是心念一动,对着邵晟元耳语几句,邵晟元眉头微蹙,道:“你……接下来的话或许不是你愿意听到的。”
叶安歌却摇了摇头表示无妨,邵晟元叹了一口气,对身后的侍卫做了个手势,他们远远退开,叶安歌便与邵晟元进了大牢里,躲在一个不容易被刀穆清发现的地方,侧耳细听。
“刀穆清!”庆婕妤又是跺脚又是大吼:“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为王爷做了那么多,王爷怎么会舍得我死?”
刀穆清冷笑:“庆婕妤,怎么您还没看透?主人手底下能人众多,又怎么缺你一个?更何况你一点儿忙都没帮上主人,赐您毒酒,是主人亲口下的命令。时辰一到,司刑的宫人自会前来。”
庆婕妤吼道:“王爷怎么不来?我要见王爷!”
“我劝你还是省些力气,不要再胡言乱语,否则庆婕妤你的家人……唉……”
说到此处,刀穆清长叹一声,却不说完。
有的话,不说完比说完更加可怕。
刀穆清深谙此理。
而且,她还给了庆婕妤害怕的时间。
庆婕妤心里自然害怕,可她也不想死,于是她突然扑上去抓着刀穆清的衣领,大叫道:“那我怎么办?你主子说过没有,我怎么办?我为他做过那么多事,现在他却要我死?”
刀穆清皱眉,却不言语。
陡然间,庆婕妤放开刀穆清,又甜又媚地笑道:“姑姑,咱们还有时间,你快回去跟王爷说说,只要王爷能留我一命,我答应他,我保证从此之后便是王爷面前的一条忠心耿耿的狗。”
刀穆清“呵呵”几声,道:“庆婕妤以为呢?庆婕妤不会以为凭你这样的青楼女子也配爬上主人的床吧?”
“你怎么会知道?”庆婕妤见鬼般看着刀穆清,尸白着脸倒退半步。
“庆婕妤,你曾在春风第一楼混过,还挂过牌,艺名杜鹃,有过多少恩客我自是清清楚楚。”刀穆清原是不苟言笑,话极少之人,不知今日是不是看在庆婕妤即将死去的情况,破天荒地同她说了这么多,好让她死了也做个明白鬼,“您父亲当初送你去春风楼,不过是让你去看看别的姑娘们如何伺候男人,以便日后回宫好好伺候皇上,帮他在皇上面前争宠,您却偏要去接客,到最后还整出个小丁,真是可笑。”
庆婕妤眼中全是骇然,她望着刀穆清的眼神仿佛看见厉鬼一般:“你怎么知道,你怎么会知道小丁?”
刀穆清冷笑道:“你问我怎么知道小丁,实话告诉你,我便是吩咐小丁去春风楼引诱你失身之人。”
庆婕妤大惊,不可置信道:“小丁难道是王爷派去……不,我不相信,我绝不信他从未爱过我。”
刀穆清笑道:“你有何不信?谏院议郎送婕妤您去春风楼,一开始王爷便知道。您的一举一动,皆在王爷掌握之中,您迷恋的小丁少爷不是无故失踪,而是按王爷的意思功成身退了。”
听到此处便也差不多了,于是叶安歌与邵晟元转身走了进去,邵晟元道:“主人让她来送送最后一程。”
刀穆清冰冷而又狐疑地看了叶安歌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安静地退了出去。
叶安歌看向庆婕妤,她披头散发,立在从窗外照进的几条白色光影中,胸口正狠狠地起伏如波涛,她看着叶安歌,咬牙冷笑道:“你全听见了?”
叶安歌吸一口气,长叹而不答。
“哼哼”,庆婕妤冷笑两声,“我原以为慕容焕对你有情,没想到你同他根本就是蛇鼠一窝,嗬,你们还真是好心计好谋划!”
叶安歌再长叹一声,苦笑道:“不想你临终前却变得如此聪明,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庆婕妤目中几欲喷出火来,恨恨地看着叶安歌,恨恨地道:“你来做什么,来说风凉话,还是想来看我的笑话?”
第127章 你放我走吧
叶安歌叹道:“我此来不过是想送你一程。”
说着,邵晟元便将一应吃食全部放于桌上,庆婕妤扑将过去将所有食物横扫于地,摔了个稀里哗啦,一面摔,她一面还在口中恨骂道:“你少给我假惺惺,我便是你们害死,叶安歌你记住,我到阴间做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叶安歌真是哭笑不得,明明要她性命的人是慕容焕,怎么到最后却是自己背锅?
叶安歌摇头,轻叹道:“我只是想问问你叶思妤的下落,毕竟是她害得我如此痛苦。”
庆婕妤冷笑道:“你痛苦?你又怎么比得上我的痛苦?还是失去孩子的痛苦!”
叶安歌惊诧道:“皇上不是……你曾怀过孩子,怎么从未听说?”
庆婕妤冷笑,死死盯住叶安歌,道:“皇上从未碰过后宫女子,我又怎么可能怀上皇子?不错,我确实在春风楼里呆过。菲菲,我想挂牌接客,而是我真正为一个叫小丁的男子动了心,我怀上了小丁的孩子,他却突然失踪,一去不复返。现在我才知道,他从未爱过我,他这个人存在的意义,从始至终就是完成慕容焕对我设下的毒局。”
庆婕妤说着,她的眼泪就那样地飞流直下,“当初我父亲不过是一个城门官儿,他便送我去春风楼学艺,慕容焕将计就计,派小丁引诱我失身,之后因孩子父亲失踪,我又不得不流掉腹中骨肉,我这一辈子,就是毁在慕容焕的手中。父亲想靠我固宠,慕容焕想靠我替他打探消息,并用我失身落胎之事作为钳制我的把柄,我父亲能当上谏院议郎也是慕容焕一手操作。当时,慕容焕叫我去,对我说,只要我能为他做事,日后必能飞黄腾达,全家尽享荣华富贵。”
“哼”,庆婕妤冷笑连连,“我全家人对慕容焕真是感激涕零!他让小丁功成身退,而我痴痴地等,终于以为小丁是无故弃我而去。为此,我赌气之下,想报复天下男子,这才挂牌接客,以至于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我像条狗一样在讨好皇上,没想到却是从一副棋局又跳到了另一副棋局,楚博衍这人根本就没有心!”
“可是……”叶安歌深深地诧然,“你侍寝时既非非处子之身,那么床上的落红……”
庆婕妤冷笑道:“说你天真,你还真是天真得可以。皇上宠幸我那日,喝得酩酊大醉,再加上皇上从未想过碰我,又怎会在意落红?想来宫里的嫔妃们发现侍寝第二日没有落红,定然是都使用了和我一样的办法——只要事先拿蜡丸子装些鲜血封好,随时捏破表皮蜡衣,让血流向身下白绫。”
叶安歌眉头轻拧,庆婕妤喝道:“你那是什么表情?不许你瞧不起我,别人都可以瞧不起我,但你不能!难道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你以前也当过奴才,你该知道一个奴才若想向上爬,能做的只是看主子脸色,讨主子欢心。皇上权倾天下,我只需讨他欢心,就可以呼风唤雨。”
叶安歌并没有看不起庆婕妤,说到底,她和庆婕妤一样,不过是别人随时可以牺牲的铺路石罢了,“你只需要告诉我叶思妤在哪里就可以了。”
庆婕妤冷冷笑道:“我当然知道,但你休想我告诉你。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慕容焕下一个要对付的便是你,咱们也算有缘,一起从宫女到妃嫔,不想现在又要携手并肩走上不归黄泉路。”
背脊抖寒,叶安歌却断不肯输了气势,依旧直着背,冷冷道:“只怕庆婕妤等得孤单。”
“呵”,庆婕妤正要开口继续说什么,邵晟元突然重重地给了她一记耳光,厉声道:“庆婕妤,若你胆敢再说半个字,我定让你受尽折磨而死,就连你的家人也是如此。”
庆婕妤目中带着两团寒火,狠狠看着邵晟元,却不还手,也不说话,呆呆立在屋中,胸口起伏半晌,突然放声大笑:“地府之门大开,我会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们,只是不知道是你叶安歌先来,还是你邵晟元先来?”
她纵声大笑。
牢顶尘土震落,在白色光条中扑扑地,细密如雨。
既然问不出什么来,她也没必要再待下去,于是叶安歌又回到了寝宫,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像是个精致的木偶人,就连邵晟元叫了她好几声都没有反应。
“你这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邵晟元担忧地问道。
叶安歌抬起头来,目光清亮,一双眼睛灼灼地望着他,“三爷,你放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