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辗转反侧,一会儿愁,一会儿叹,一会儿狐疑,叶安歌折腾直至四更天东方渐白才浅浅睡去。
第二日早晨刚洗漱完毕,叶安歌便带着邵晟元一路去了楚恒王府。
叶安歌让邵晟元在府外等她,又请下人带路去见慕容焕,慕容焕本来有话说这几日不见外人,等下人进去通报后,他又忽然改变主意说可以见,于是叶安歌来到厢房,刚踏进门槛,就反手闩上了门闩。
慕容焕此刻正歪倒在一个美人椅上,面若冠玉,穿一身茄紫四绣海水座龙图案,雍容华贵,慵懒闲适,仿佛一切都不在他眼中。
他起头来注视着叶安歌的动作,唇角慢慢牵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常在如此行为,让人顿生遐想啊……”
叶安歌一张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一个十分微妙的笑容来,与慕容焕可谓是不分轩轾,“我有些要紧话想跟王爷单独聊聊,五步十哨也不嫌多,若是不经传唤,哪怕是房子烧着了也不能过来,还请王爷成全。”
慕容焕欣然应允,于是拍了拍巴掌,四下里顿时连鸟啼声都听不见了。
“如你所愿,现下便是一只蚊子也飞不进来了。”说着这话,慕容焕眼中隐隐露出期待来,那久久就在胸腔里燃烧的火焰,只需一点火星就可以点燃,倘若……倘若对面那人能够读懂他眼里的期盼的话……
“王爷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倒让我不知道怎么开口了。”叶安歌自然明白慕容焕眼里的期盼,迎着慕容焕的目光羞涩地笑。
于是这样的笑容落在慕容焕的眼里便成了欲拒还迎,“好你个小妖精,懂得能屈能伸了,怎么,你是知道本王独身寂寞了,特地来抚慰的吗?”
叶安歌闻言,面上带了几分愠色,道:“王爷把我当什么人了?攸宁是我的知己,王爷是攸宁的夫君,对我而言,王爷就是姐夫,我又怎能做出对不起攸宁的事来呢?”
慕容焕缓缓收起唇边的笑容,默默地看了叶安歌好一会儿,这才开口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安歌却又笑了出来,声音娇柔,道:“王爷聪慧机智,又怎么会听不懂我的意思?”
叶安歌说着,自袖中掏出一个瓷瓶来,倒出两粒黑色的药丸来,放在掌心好好地托着,递到慕容焕的面前。
“王爷上次布置给我的任务,我是日思夜想,总觉得凡事都要保持个平衡,若是一边倒岂不失了趣味?于是便自作主张,配制了两个小药丸……咦,王爷的脸色怎么变了?莫不是担心这药丸太过苦涩?王爷放心,这里面我掺了好些蜂蜜进去,保证入口即化,回味甘甜。”
慕容焕的脸色变了又变,就像打翻了调色盘似的,而最后他却只是换上了一抹暧昧不明的微笑,道:“如果本王说不想吃呢?”
他说得很慢很慢,慢到声音里都带了一股血腥的味道。
叶安歌半垂着眼睛,声音越发柔和:“那我也没有办法强迫王爷,只能找机会和皇上说说王爷的宏图大业了。”
第123章 人间尚有温情
“你这是什么意思?威胁我,还是根本就打算背叛我了?”慕容焕眼睛微眯,唇角的笑容不变,可怎么看怎么诡异。
叶安歌抬起眼睛,一双眸子黑黝黝的,深不可测,“我并没有打算背叛王爷,我今日来只是想找王爷换命。这两粒药丸,一粒换楚博衍的命,一粒换庄澜越的命。”
慕容焕牙关紧闭,他拼命咬着后槽牙,这是他俊秀的面孔看起来有些狰狞。
“你不如现在就去告密,告诉楚博衍我就是反贼,让他现在就砍了我的脑袋。”慕容焕阴毒地道。
叶安歌摇摇头,道:“不,那边只有楚博衍和庄澜越是我想要救的,而这边,却是所有我曾经朝夕相处患难与共的人。”
慕容焕死死地盯着叶安歌,想要从她眼里看出些什么来,可惜他失败了,今时今日的叶安歌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单纯天真的她,于是他气急败坏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救庄澜越我尚且可以理解,可你为什么还要救楚博衍?当初你加入我麾下不就是为了要他的命吗?”
相比起慕容焕的气急败坏来,叶安歌显得平静许多,她只是淡淡地道:“他杀过我,却也救过我,我和他便算是扯平了,如此这般,我又还有什么理由再去杀他呢?”
“救你的人是我!”慕容焕突然怒吼出声。
叶安歌却露出一个微微的,美丽无比的笑容,那笑容绽放在慕容焕的眼中,仿佛雪天里迎风开出一朵铿锵的红梅,她虽是笑着,却坚决地说道:“楚博衍杀伐决断,我的确不太喜欢他,也不喜欢大楚所谓的祖制,为何人生出来就要被分成三六九等?如果可以改朝换代,像我这样的奴籍之人一定会额手相庆,可是我不相信王爷在登基之后这一切会有所改变,你只是另一个楚博衍,另一个铁血无情的帝王,只是想建立一个属于慕容家的江山。”
话至此处,叶安歌微微朝慕容焕欠身,款款地继续道:“所以,我便不再有杀他的理由,我想与他生死与共,不离不弃,上穷碧落下黄泉。”
慕容焕一双俊美寒凛的眸子转上叶安歌的脸,冷冷地道:“所以,你就可以为了他威胁我,拿毒药来喂我?”
叶安歌淡淡道:“若是王爷想要我这条命,我也一样可以给王爷,绝无怨言。”
慕容焕忽然闭上嘴没有说话,他没有开口,叶安歌自然也不再说话,于是整个房间里如同冰窖般冰冷静谧,似乎连活人的气息都没有了。
过了一会儿,慕容焕面带讥色,笑道:“你以为你大义凛然?你以为你匡正除恶?其实不过是为了你的一己私欲而已,你始终摆脱不了一个那些俗不可耐的情爱,忠义,你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还可以用命去换,真是可笑至极!如果你说你是为了避免天下动荡不安才这么做的,我可能还会敬佩你一点儿,可惜啊,你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只能看见眼前这点儿鸡零狗碎的东西……”
叶安歌反问道:“王爷认为,以我的能力能阻止这天下动荡吗?哪怕是我痛哭流涕地求,又或者费尽心机地算,能得到一个圆满的结果吗?正如王爷所说,我不过是一个目光短浅的蝼蚁,既不愿辜负王爷的恩,也不想辜负皇上的情,只能出此下策了。”
慕容焕沉默不语。
叶安歌目光如雪般清冷,问道:“王爷,你有没有什么人是绝对不能辜负的?”
慕容焕不假思索且直截了当地回答道:“有,我的族人。为了他们不再受楚氏的剥削奴役,不再有性命之忧,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哪怕是叫我去死。”
叶安歌认真地听着,低声道:“真好,一条道走到黑,决然刚毅,可我却想不到一个法子,可以不辜负任何人。”
叶安歌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岁月静好的模样,慕容焕几乎忘记了,她未遇到他之前,不过是一个乖巧善良的少女。
可惜啊……
慕容焕在心底暗暗嘲讽:既然已经进了这浑浊不堪的大染缸,又怎能独善其身?
“你希望我在事后能放了楚博衍和庄澜越?”
“正是。”叶安歌点头道。
“很好,这两个人的命的确值得本王为他们吃下两粒毒药,你拿过来吧。”
慕容焕平静无波地说着,只是在叶安歌走到近前之后,他却没了动作,露出玩味妖冶的笑容来,“想要本王心甘情愿地吞下这毒药,怎么也该拿出些诚意来吧,比如口对口地喂下?”
叶安歌没想到慕容焕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道:“好。”
既然她今天敢来与慕容焕摊牌,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她甚至已经把楚博衍赏给她的那把薄如蝉翼的宝刀藏在身后,若有危险便能立时反击。
只是当叶安歌含着药丸俯下身如,嘴唇刚刚碰到慕容焕的时候,忽然一股大力扳过她的身子,手中的武装眨眼间便被卸下,而慕容焕什么都没做,没有吐了那药丸,也没有乘机要了他的命,所有一切于他有利的事情他都没有做。
慕容焕只是紧紧地抱着叶安歌,蛮横无理地撬开她的牙关,乱吻一气,而后吞下那两粒毒药。
叶安歌果然没有骗他,那两粒药丸的确芳香扑鼻,入口即化。
只是为何他的眼眶却如此辛辣,辣得他控制不住地流出了泪水?沿着脸庞滑下,缓缓渗入紧贴着的温热肌肤之中。
毒药甘甜如蜜,那么到底谁才是那致命的毒?慕容焕一时竟有些分辨不出来了。
“我曾经以为……你是……那个最了不得的人……”
慕容焕放开叶安歌的唇,可大手却紧紧箍住她的手腕,在极近处凝视着她,“可惜……传说就是传说,贱人就是贱人,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今日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什么了不得的人,什么传说,叶安歌听不懂他的话。
慕容焕忽然甩开叶安歌,一掌挥出,紧闭的房门顿时四分五裂,不过一眨眼的工夫,慕容焕已经飞身越出,再一眨眼,他的身影已经全然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