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安歌心情惴惴,如同久困多日在春光里被打开了栅栏的鹿,一路只在想,他真会见她吗,真的会吗?
心又重,脚底又轻,叶安歌不禁停在一棵柳树下面,回头望去,只见来路满园春光,低头沉吟,又缓缓地,走走停停地前行了一段,突然透过茂密常青树丛,远远地就瞧见掩映在树丛中御书房朱红金漆的木门,叶安歌的心跳变得更快了一些。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竟已经离他这么近了。
那么她的心呢,她的心,可随着她的身体一起来了吗?
情却更怯。
叶安歌心中百转千回,身体如同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想起那日宴席上的情景,终不知该如何面对楚博衍,再想到庄澜越,心中更觉对他愧疚。
叶安歌想了一会儿,便缓缓对门而跪,在铺着雨花石路上朝着御书房的大门拜了三拜,心中一时竟觉轻松了不少,于是便打定了主意不去见楚博衍。
叶安歌正要转身回去寝宫,突然一个小太监出现在她的面前,对着她微施一礼,含笑道:“安常在好,皇上命奴才来问,问既然常在来了,为何又不进去?”
楚博衍问的吗?
叶安歌倒吸一口凉气,惊诧间,扭头四顾,只见周遭青葱嫩黄,凉风习习,假山隐有绿色,三两只小鸟婉转高歌,却不见有其他人。
再眺看御书房,门依旧是半掩着,叶安歌忙低声问道:“皇上在书房吗,他又怎么会知道我来?”
小太监躬身赔笑,回道:“皇上的确在御书房中,至于常在的第二个问题,奴才却无法回答,还望常在恕罪。”
叶安歌正犹疑,只见又一个小太监走了过来,行完礼后道:“皇上问安常在怎么还没到,命奴才过来瞧瞧。”
叶安歌的一颗心如刚出水的活鱼般乱跳个不停,却又做声不得,只听第二个来的小太监吩咐第一个小太监道:“皇上说安常在的裙子被泥污了,命你拿一条干净的去御书房。”
叶安歌低头,瞧见裙摆处果然有两处污泥,一时又窘又羞,却又听得那个小太监礼物吩咐道:“皇上特意吩咐,要拿前几日皇上赏给安常在的,天青色的贡缎底,裙摆处有一大朵与裙子面料颜色相同丝线绣成的莲花,花芯上缀着三十九粒白珍珠的裙子,可不要拿错了。”
那裙子……
叶安歌想起来,那条裙子是刚进宫的时候楚博衍特意命人为她做的,裙上的莲花也是他亲手绘成,命人绣上裙摆的,只是现在听旁人口中说起,她更是窘得恨不能立时走开。
却是走不得的。
只得硬着头皮走进御书房。
阳光已有一些透过云层洒下,从书房的天窗里直透而入,亮堂堂的,白玉花熏中青烟淡淡,一屋子的桂子清香,楚博衍正拿了一本深青色封皮的书坐于案几之后,书很大,挡住了他整张脸。
叶安歌缓缓上前两步跪下,胸口却堵着什么似的,嘴中又仿佛含了千斤重的铁砣,垂下了头,根本说不出话来。
小太监见状,只得上前躬身道:“皇上,安常在来了。”
楚博衍只在书后“嗯”了一声,并不抬头,小太监也不敢多说,在一旁立若木偶,三人一坐一站一跪,静静的,空气中仿佛能听见轻烟四下散开的声音。
另一个小太监取了裙子回来已是一盏茶之后。
“起来。”楚博衍的声音自书后传出。
叶安歌正缓缓起身,却又听他说:“换条裙子再跪。”便怔仲在了原地。
两个小太监低着头,不敢直视叶安歌,脸上却不知是什么表情。
第113章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楚博衍叹了一声,方放下书来,面无表情地道:“你们先退下吧。”
屏退小太监,楚博衍冷冷地看着叶安歌,道:“你也真是该好好地立立规矩了,先把裙子换了,没听说过仪容不整也是一条罪吗?”
叶安歌红着一张脸,没有动作,楚博衍眉头微蹙,上下打量着她,冷冷道:“你敢抗旨?”
“还是……”楚博衍突然语气柔软下来,一把将叶安歌抱进怀中,一面吸着气,一面动手解她领上的珍珠纽扣,低低地道:“还是……你想朕亲手替你更衣?”
叶安歌顿时大窘,忙道:“皇上……皇上,这大白日的……”
“哼,”楚博衍并不停手,只冷笑道:“朕不管这么多,朕偏要给你换下衣裙。”
叶安歌慌忙掩住胸口——却哪里强得过楚博衍?一粒粒的口中在他掌下应手而开,叶安歌只得低声求饶:“皇上,别,不要……”
“说,知错了吗?”楚博衍的手停在白色珍珠上,低低坏笑。
叶安歌忙应付道:“是是是,夕颜知错,皇上快放开夕颜,夕颜便是特地来请罪的。”
楚博衍却不放手,目中亮亮的,俯看着叶安歌,冷笑道:“请罪?朕等着呢,你先说说你犯了什么罪,朕也好酌情量刑。”
叶安歌语结,在他怀中垂下头,过了一会儿才低低地道:“当日皇上是故意将庄将军叫来的,为的就是查勘我与庄将军的关系,可是皇上明鉴,我与庄将军不过见过数面而已,庄将军来酒肆吃酒,我便去应酬了几次,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请皇上相信我。”
楚博衍鼻中冷笑,正色道:“朕知道你们什么都没发生。”
他知道?那为什么还……
叶安歌怔愣间,楚博衍已凑近他的耳边低低笑道:“朕那日叫他来不过是想敲打敲打他一番,断了他那些不该有的心思,至于你……若是欺骗了朕,朕自有办法罚你。”
楚博衍着重说了那个“罚”字,叶安歌略一想,便反应了过来,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间,叶安歌立时大窘,心又狂跳不止,脸红得跟什么似的……
楚博衍却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耳语般笑道:“若是你今日还不过来寻朕,朕非要好好罚你不可。难道你不知道,朕身上也自带着‘刑具’?而且……而且朕的本事你是知道的,现在……可不是正想对你行刑吗?”
一边说,楚博衍一边又不由分说地解开了她身上最后两粒纽扣,叶安歌大臊,羞得满脸通红,想挣扎出来,他却抱得更紧。
叶安歌知强不过他,只得罢手不动,楚博衍却绕有兴趣,上下打量了她,道:“怎么又不求饶了?”
叶安歌佯装生气地道:“我求饶皇上便会放开我吗?”
楚博衍眼中笑意更浓:“叫朕一声博衍,朕便饶了你。”
不知为何,电光火石间,叶安歌竟觉他方才的笑容之下竟十分地孤单落寞,于是心中陡地一软,便迎上了他,低低笑道:“夕颜可要查查,若只许了夕颜一人叫您这称呼,夕颜便天天叫,月月念,直到皇上听腻歪了,恨不能要封了夕颜的嘴夕颜也偏不停口,若皇上还许了其他人,那夕颜可是半个字都不叫的。”
楚博衍眼中笑意更甚,可他的脸却是板着的,道:“要朕下旨帮你查吗?”
叶安歌吟吟笑道:“谢皇上,夕颜不敢。若皇上改了口味想吃苏杭名菜,只管命御厨们做去,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怎么说?”楚博衍一愣,没跟上叶安歌的思路。
叶安歌笑道:“若是皇上真下了那道旨意,只怕这三宫六院里是醋海翻腾,一众嫔妃们在醋海里浮沉,可不就是那‘西湖醋鱼’吗?却不知是否合皇上的口味?”
“胡闹。”楚博衍笑着拧了一下叶安歌的嘴儿,“一张小嘴倒会说话,日久天长下去,只怕死人都能给你说成活的。”
“谢皇上夸奖。”叶安歌在他怀中笑个不停,这三日里的烦闷瞬间就不见了,心中一下子便天高气爽,只感云淡风轻。
楚博衍心情也好了不少,这三日故意晾着叶安歌,没去找她,他心里其实也不好受,现下两人把话都说开了,那些芥蒂也就烟消云散了,他笑着亲手帮叶安歌换上那件天青色的长裙,方才道:“你先回去,朕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于是叶安歌欢天喜地地告辞,回了寝宫。
回到寝宫,叶安歌无事可做,便想着看会儿书,随手挑了几本,却都是市井里时兴的话本子,不由得出声奇道:“咦?怎么全是话本?”
在一旁伺候的宫女笑着回道:“回常在的话,这些话本都是皇上特意命人准备的,说常在定然不喜欢看古书典籍,于是便把宫里的书全都换成了时兴的话本。”
原来是这样,叶安歌心中一暖,楚博衍倒是想的周全,连她打发时间看的书都想到了。
叶安歌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话本,看着看着便觉困乏不已,连书都没收便沉沉睡过去了。
叶安歌醒过来又到掌灯时分,床前已经多了一个宝蓝色的身影,俯看着她。
叶安歌想要翻身起床,却被楚博衍一把按住抱进怀中,他从身后抱着叶安歌,大手轻轻抚过天青色长裙裙摆上的珍珠,贴着她的脸,低叹道:“雨过天青——雨过天晴,现在可不正是雨停风住了吗?”
叶安歌心中一动,忙道:“皇上……”
楚博衍却是低低一笑,道:“你是不是想问白日我为何会知道你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