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长出了一口气,看顾晗的模样,应该是没听出什么。她笑道:“晗姐儿想喝什么,只要倚兰亭有的,尽管提。”又骂众人:“没一点规矩,各忙各的去。”罢了,亲自拉着顾晗,姐妹俩坐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说话,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和气。
香云正想着会怎样被小姐责罚,情形又急转直下了。她擦了一把手心的汗,机灵地挑帘子出去,安排小厨房煮参汤。
等顾晗主仆俩从倚兰亭出来时,已经月上中天了。
“今晚的月色真好。”顾晗上了回廊,心里感慨万千,她说怎么近来都觉得顾昭的气色不好看,原来也是吃了人参养身丸的缘故。看她瞒着自己的那个架势,怕是大伯母她们也不知道吧。
“是啊。”巧玲的脚步很轻盈:“……又大又圆的。不过,明天的月色会比今天还要好。”
顾晗没有反应过来,问道:“为什么?”
巧玲笑起来,声音很脆,“今儿是十五呢,小姐您忘了?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顾晗低头一想,确实是的,她见巧玲笑的欢快,忍不住也弯起嘴角。
“巧玲,你刚才的时候怕不怕?”顾晗问她。
“怕什么?”巧玲有点不明白顾晗在说什么。
“咱们被四姐姐的丫头、婆子围着……”
巧玲颇为迷茫,“是小姐想喝人参汤吗?”
什么和什么呀,牛头不对马嘴。顾晗闭了嘴,不再和她说话。今晚的事情她竟然没有看懂?以后出门还是带着桃红吧。巧玲确实是忠心,但也实在不聪明。
回凌波苑后,顾晗让婆子抬了热水,去净房洗澡。她也没让人伺候,独自拿了胰子在胳膊上擦拭。
胰子是三叔铺子里卖的,里面添加了时令的鲜花汁液,十分的清香好闻。府里的女眷人人都有。
夜才刚刚开始,漫长又寂静。
次日是顾临休沐,张居龄来辞别。
俩人在书房里说话。
“……顾大人,夙之自进京以来,一直承蒙您的厚爱,照顾至今,感激不尽。”张居龄鞠躬道谢。
顾临坐在书案后面的圈椅上,受了他的礼。他的眼光一向不会错,面前这位身穿竹叶纹杭绸直裰的少年,不出十年,必成大器。
礼毕后,顾临笑着让张居龄坐下,问道:“你中举后,可有想过去哪里读书?”
张居龄过了会儿才道:“还未曾考虑。”
“……这事你也不用担心,你父亲会替你做打算的。”顾临看着他,又说:“翰林院有一个老学儒叫吴博,很有学识,博古通今。年轻的时候和我是同窗,我让他看过你的文章……你要是想拜访他,到时候我修书一封,你带着直接去即可。”
顾临十分爱惜他的才华,想着能帮则帮,让他在学业这一块少受些磨难。
“谢谢顾大人。”张居龄笑了笑:“……您总是惦记着我。”
顾临叹了口气,“人老了,经历的事情也多,看尽了世间的兴衰变迁,才更知黎民艰辛。”他歇了口气,继续说:夙之,你有经世之才,就应该安民定国。这是你老天爷给你的本事,不敢罔费。”
张居龄点头,他知道顾临对他的期望和良苦用心。更明白自己渴望的是什么,只有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把那些曾经的欺负,凌.辱一一还回去,做他想做的任何事。
“但是,也不能死读书……闲暇的时候要多出去游学。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正道。你的阅历一多,见地自然就深了。这样锤炼着,三年之后,何愁不中进士?”顾临谆谆告诫他。
其实,聪明人比笨一点的更容易走上歪路。眼界开阔了,心胸就会宽大,对小小不然的事情才会不计较……他看着张居龄一路成长,知道他的野心和抱负……正因为这样,才更不想他走上歪路。
“您放心,您说的话我字字句句都会记在心里。”张居龄淡淡的笑,眉眼间精致、从容。
顾临见他如此恭顺,语气更柔和了:“……以后,你有什么事情处理不了,随时来找我。”
张居龄又道了谢。
俩人说了好一会,张居龄才起身出去,到门口说道:“我想见一见顾六小姐。”
“顾六小姐?”顾临重复了一句,他说的是晗姐儿?
张居龄看他一直不回复,表明自己的意思,“我和她说几句话。”
顾临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愣神,摆手笑道:“去吧。”他虽然不赞成把孙女儿许给张居龄,但孩子们之间正常的相处,他还是不管的。
天空澄碧,白云朵朵。
四月中旬,正是不冷不热的时节。
顾晗闲着没事,便和巧珍她们坐在庑廊下做针线,她在绣一个荷包,用的是粉色软绸,颜色鲜亮极了。
“六小姐,张公子有事情要和你说。老爷已经应允了。”秋月过来,屈身行礼。
找她做什么,顾晗抬头瞟了一眼在祖父书房前站着的张居龄,没有动弹。
张居龄也向她看过来,相隔有些远,顾晗看不清他的眼神。她放下针线,想了想,走去他身边。
“你来了?”张居龄问道。她穿件淡罗衫子,白练湘裙,精神看着还不错。
这是什么话。顾晗微微屈身行礼,问道:“不是你让我过来的?”
张居龄笑着“嗯”了一声,“是。我有几句话,想问问你。”她说话好像都是这样的,直白又不冒失,倒也可爱。
顾晗领着他去了凌波苑的花厅。
张居龄背着手在漏窗前站了,好像还叹了口气:“我要回张家了。”
顾晗握紧了手,低声笑了笑:“是该回去了。”心里竟有些怅然。张居龄接下来的发展她太清楚了,高中解元、进士、一路青云直上。
他们终将是云泥之别。
漏窗外面种了一丛翠竹,枝叶茁壮。
张居龄看了一会,转过身:“你在德济堂的问诊方子我看过,也问了宋严……你打算什么时候好好调.理调.理身子?”
顾晗也没有怎么吃惊,宋严是他的属下,他知道是早晚的事,她没耽搁多久,很快就说话了,“……会很快的。”至于他为什么执著地看自己的方子,她突然不愿意往下想了。两人不般配。特别在经过了前世后,她心里透彻的很。
张居龄脸上的笑容一淡,似乎动了气:“你别和我打马虎眼。我什么都能由着你,只这一条。”
“张公子,我们不相干的。”顾晗咬了咬嘴唇,不喜欢有人逼迫她。她的病情目前是对她最有用的东西了,关键时刻还要靠它扳倒别人的。
“不相干?”张居龄的话像是从牙缝里出来的,目光直盯着顾晗:“我可以把方子拿给顾大人或老夫人……你说,这还相干吗?”
顾晗杏核眼睁大了,她怎么忘了,张居龄是最善于捏人七寸的。绝不能让张居龄和祖父、祖母说……惊动了幕后暗害她的真凶,那就真的不好办了。
“我给你个机会,你想一想,重新回答。”
顾晗低头无意识地捏腰间挂着的蝴蝶结子丝绛。张居龄看到了她手背上的几个小窝,心里就一软,气一下子消散了,他叹气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事,可是无论怎样,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顾晗心里也在盘算这事,张居龄太聪明了,在他面前班门弄斧是很愚蠢的,但是她又不能实话实话。
想了好久,顾晗抬眼看他,折衷道:“我心里有谱,你相信我……我不会堵上自己的性命。”
她信誓旦旦地向自己保证,巴掌大的小脸全是希冀的信任与隐约的讨好。
张居龄苦笑了下,他发现自己对顾晗硬不下心肠,“你让我相信你也行,但是你必须让宋严暗地里继续给你诊病……一直到你解决完自己的事情。”
顾晗红唇轻咬,又想了一会,笑道:“成交。”她只能这么答应他,大不了从宋严那里拿回的药再小小地做下手脚。
门口有武氏派的丫头远远地守着,俩人不好待得太久,很快就出了花厅。
张居龄坐马车回到张府,先去拜见了张修和王岚,然后才去了自己的住所——积微馆。
农历四月十八,乡试放榜。
张居龄是意料之中的解元,少年榜首,风光一时无两。
顾曙和周浩波也榜上有名,分别是十二名和十六名,都是极其靠前的好成绩。捷报送到顾家的时候,顾临十分的高兴,带着大儿子和三儿子亲自在前厅接待前来恭贺的同僚、乡邻。
前院摆了宴席,女眷们就由武氏和赵氏招待在宴息处。
赵氏身穿绛紫色流云蝙蝠暗纹,打扮很庄重,她生了一个举人儿子,走起路来腰板儿挺的倍直。
同条街道的工部尚书领着妻女也来了,和顾临坐在一起套近乎。他的嫡女如今满了十五岁,品貌端庄的,家世也好,配顾曙正是合适。
顾晴,顾晗她们小姐妹同世家过来的适龄女子单辟了一个桌子坐下,闲聊。有胆子大的,还偷偷向顾晴打听顾曙的喜好。
顾晗低着头喝茶,她想起早晨时母亲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想把她和周浩波凑成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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