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郡主到的时候,皇后正在后进的院落里喂锦鲤。巴掌大的锦鲤在一搂粗的青缸里自由游动,十分活泼。水面上还种植了莲花,含苞欲放的,与锦鲤相映成趣。
“姨母安好。”
安宁小跑着过去,对着一个慈眉善目,身穿深紫色对襟宽袖春衫的中年妇人屈身行礼,乖巧道:“宁儿好想你。”
“又说巧话了,想我怎么不进宫?还偏让我去召你。”
皇后伸手点她的额头,“淘气。”
安宁吐了吐舌头,解释道:“母亲给我请了个女红师傅,整日里忙着练习针线……连吃饭、午睡的功夫都没有。”
“这么可怜呢。”
皇后笑着逗自己的小外甥女。
恰在此时,朱高知也走了过来,拱手行礼,恭敬道:“给母后请安。”
“起来吧。”
皇后摆摆手,问他:“贤贵妃最近怎么样?许久未见到她了。”
“多谢母后挂念,母妃一切都好。就是得了风寒,暂时不宜吹风……”朱高知笑道:“前几日,她还说要来长寿宮给您请安呢。”母妃因为四弟的离去,精神不济,也无心出来各宫应酬,对外就只说得了风寒。
“请安是最不要紧的……等养好了身子也不晚。”
朱高意去西北军营的事,宮里传的是沸沸扬扬……贤贵妃作为他的养母,心里应该挺不是滋味吧。尽管不知道皇上为何做此决定,但其中的因缘定然不少。皇后敛眉,可惜朱高意走了……纵然真的发生过什么,也无从提起了。
安宁却不甘心被晾在一旁,她拉了拉皇后的衣袖,撒娇道:“姨母,我饿了,想喝一碗掺了桂圆肉的牛乳粥。”
“你呀,无论多久不见,小嘴还是一样的刁。”
皇后说话间,转身吩咐宫女:“去小厨房安排,按照郡主的喜好做。”
宫女屈身应“是”,退了下去。
“走吧,咱们去屋里。”
皇后拉着安宁,和朱高知开口。
“一切听母后的。”
三人进了正厅,按身份坐下,有宮人上了茶水和糕点。安宁拿起桃花酥就吃,“咯吱咯吱”地,十分随意。
皇后皱了皱眉头:“宁儿,你是个姑娘家……注意礼仪。吃东西怎么能发出声响呢,教习嚒嚒没有教你规矩吗?”
“姨母。”
安宁委委屈屈地放下了桃花酥:“人家觉得和您是最亲近的,所以才敢放肆。出门在外,都是规规矩矩的,一步路都不会走错的。”她看向皇后:“您不信的话,可以问问知表哥。”
朱高知咳嗽一声,端起盏碗喝茶,“母后,宁儿所言不虚。”
皇后摇摇头:“宁儿,你是个大姑娘了,又出身高贵,一言一行都要谨慎。你母亲和裕表哥都拜托我给你找个好婆家呢。”
安宁低下头,食指对食指:“……我知道了。”
朱高知听皇后提起安宁郡主的亲事,心里微动,问道:“母后,宁儿……有着落了吗?”他端着盏碗的手都绷紧了。
“嗯?”
他说话很含糊,皇后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笑了笑:“倒有几个合适的,都是京都的青年才俊,家世模样都不错。就不知道咱们宁儿能不能瞧上眼了。”
朱高知脸色当时就不如原来好看了,他惦记安宁不是一年两年了,怎能让她被别人定去呢。皇后一向和母妃不和,她肯定不会把安宁许配给自己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由父皇来赐婚。
“姨母……”
安宁郡主的小脸都羞红了:“这样私/密的事,您怎么……”
皇后“呵呵”地笑:“宁儿真是长大了……你知表哥是自己人,有什么可害羞的。”
安宁还是不好意思,低着头不吭声。
朱高知却坐不下去了,随便找个理由告辞。有宮人挑起靛蓝色云纹细布帘子,他抬脚走了出去。
身后的皇后还在和安宁说话:“宁儿,现在也没有外人了……你和姨母好好说一说,想嫁个什么样的夫婿?”
安宁大眼睛眨了眨:“真的能说吗?”
“当然了。你说出来了,姨母才能按照你的要求去做。”
朱高知听到这里,愣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躲在了门口。守门的小宫女刚要说话,他就“嘘”了一声,示意闭嘴。然后,凝神静气。
隔了一层帘子,安宁的声音听起来就有些弱了,好在还清脆,朱高知勉强能听清。
“……我喜欢当朝的状元郎。”
少女说到心上人时不自觉的喜欢晕红了脸颊。
“状元郎?”
皇后一愣,“你是说杨若吗?”她记得,杨若是名噪一时的状元郎,三元及第,很有才华的一个小伙子。
“不是他。”
安宁抿唇一笑:“是张居龄。”
“张居龄?”
皇后问道:“他是谁?成家了没有?”她久居后宫,一时之间还真想不起来是哪号人物。
“他是今年的状元郎,长得可好看了。”
安宁的语气带着淡淡的骄傲:“比杨若还有才华呢,裕表哥都很佩服他……对了,他现在做了裕表哥的侍讲侍读。裕表哥还夸他讲的好。”
听见外甥女说的这样详细,皇后忍不住地问:“你见过他了?”
安宁“嗯”了一声,“宁儿见过他几次……就是想嫁给他。”
皇后还说了什么,朱高知已经听不下去了。又是张居龄!他简直无所不在!
安宁郡主只能嫁给他,别的人想到不要想。
他气冲冲地出了长寿宮,直奔父皇批折子的乾清宫而去。到地方才发现人不在,等问了才知道,父皇去慈宁宫瞧皇祖母了。
“凌王爷,您要是不忙,去旁边的庑房等一会儿吧……皇上一般是吃了晚膳后,才会回来……”伺候朱佑妄笔墨的宫女说道:“奴婢让人给您砌一盏茶水。”
朱高知想了想,答应道:“好。”差不多酉时了,最多半个时辰,父皇就会回来的。他心里藏了几件事,一定要问明白的。
第173章
外面的天暗下来, 庑房的蜡烛被点亮了。
朱高知坐在圈椅上喝茶,一连吃了三盏后, 有宮人进来请他:“凌王爷,圣上回来了,请您过去。”
朱高知“嗯”了一声,掸了掸直裾下摆并不存在的灰尘, 抬脚从偏门处走了出去。
朱佑妄正和伺候自己的掌事太监闲聊, 见他进来, 招了招手:“听宮人禀报, 你等了朕很久……”他往后坐靠在椅背上,问道:“是有什么急事吗?”
“几日没有见到父皇,儿子心里挂念……”朱高知拱手行礼,态度非常的恭顺:“是特地来给您请安的。”
朱高知抬眼看他,眉毛翘了翘:“你倒是孝顺, 不枉我疼你一场。”
“百善孝为先,孝顺父皇是儿臣应该做的。”
有宮人搬来杌子,朱高知便坐下和朱佑妄说话,他先关切地问候了几句, 才问道:“父皇, 儿子听来往大臣和宮人们议论……说杨思远从牢狱里放了出来,是真的吗?”
“是。”
朱高知低头喝茶,不以为意地开口:“他是朕的老臣了, 不明不白地一直关着, 不也好看。”
“父皇怎能如此说?”
朱高知颇不赞同:“福建私盐案是破了不假, 但杨思远的手脚也不见得有多干净。”杨若暗地里一直在查他和严良……他不是全然不知。放了杨思远,恐怕是遗憾无穷了。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朱佑妄语气淡淡地:“莫非皇儿和杨思远有私仇或者也参与到私盐案之中了?”
“父皇!儿臣只是关心国事,关心您。”
朱高知一惊,立即站起身:“父皇明察秋毫,儿臣从没有做过违心背义的事情。”
“哦。”
朱佑妄不再看他,给自己的白玉盏碗里又添了些热茶,训斥他:“没有就没有。何必如此激动?坐下。”
朱佑妄表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其实心是有些凉的。他八岁被册立为太子,学的就是帝王之道,这么多年过去了,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险中又险的也不是没有。看人的眼光练就的说毒辣都不为过。三儿子否定的太明显,太坚决,反而是心虚不宁的表现。
他的那点小心思,自己还不至于放在心上。
让朱佑妄心凉的是——朱高知做错了事,却推了意儿出去顶罪。虽说皇家先君臣后亲情,但亲兄弟之间,他的做法却让人不敢苟同。
这样的人心太毒,要是来日做了皇帝,那他剩余的子嗣怎么办?难不成都被他杀了!
朱高知额头上出了汗,父皇的眼神犀利,看自己的时候,像是拿了一把尖刀往心里戳……还好他心理素质过硬,不然腿都会发抖。
“你干什么?”
朱佑妄右手敲了敲桌面,“怎么还不坐下?”
“父皇,儿臣……”
朱高知才开口就被朱佑妄给拦了:“我陪你皇祖母说了许久的话,累了,你没事的话……回去歇息吧。”
父皇还是第一次对他这样的不客气。朱高知眼眸一缩,身体僵了僵,但是一想到安宁郡主天真烂漫的笑容,心里又活泛起来,忍不住又说道:“……儿臣还有一件事想恳求父皇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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