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福 (晓风清露)

　　为了保魏明煦和靖王府的平安，林芷萱却不能再依附任何人，只能靠自己。
　　魏明煦苦笑了一下，轻轻叹了一声：“丫头，你太贪心了。”
　　平安二字于寻常百姓之家是何其的简单，没有谁会说，自己穷尽一生是为了求平安的。因为她们过得原本就是最安稳而平凡的日子。
　　所以她们求的是高官厚禄，是富贵荣华，是那一份不凡。
　　而魏明煦和林芷萱，已经坐上了这个登高造极的位置，她们的日子惊心动魄，每一天都可能发生些关系着万千人生死的动荡。
　　她们的日子太不平凡，所以林芷萱所求的一份平安，竟然就是最难得的平凡。
　　“是我太贪心了吗？”林芷萱喃喃道，可是继而，她又想起了什么，“王爷，其实要安稳，不一定要尽数放下，也或许如果都能拿起来。我知道王爷心系天下，可是如今这般，终究是被处处掣肘。如果王爷能颠倒一下顺序。先在其位，后谋其政，或许会有事半功倍之效。毕竟磨刀不误砍柴工啊。”
　　魏明煦听着林芷萱的话，似乎也有几分动摇，半晌才肃然道：“丫头，有些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曾想过。只是当初天下未定的时候，大周朝风雨飘摇，实在经不起内斗，只能先休养生息，以谋后事。
　　如今新政已经推行近半，初见成效，我若是就此停滞，开始筹谋旁事，那新政就几近半途而废。况且，只看如今的时局虽然一片大好，可要顺利上位，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没有个三年五载的谨慎布局，也未必就能顺利成事。
　　若是乱中夺位，成了也就罢了，不过再几年功夫休养生息。若是败了，那我从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功亏一篑了。”
　　那又如何？
　　林芷萱心中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哪怕是新政失败了，那又如何，夺位本就是一场豪赌。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况且对魏明煦来说，明明是赢面要大很多的。
　　为什么魏明煦要如此的谨慎，林芷萱不解地瞧着魏明煦深邃的眸子，他就那样静静的坐在那里，灯光随着那扇还没有关的窗子里透进的微风而不停摇曳，可是那光映在魏明煦深邃的眸子里却不动如峰。
　　林芷萱忽然明白了魏明煦问自己那个问题的用意，对自己来说，这辈子最要紧的是平安。
　　所以为了保护自己和家人的平安，林芷萱愿意做任何事，可以做任何事。
　　可是对魏明煦来说，最要紧的是大周朝的新政和长治久安。
　　所以，他会有顾忌，会投鼠忌器。*******，*******。
　　只要他的新政能顺利推行，皇位的事是后话，却不是眼前顶要紧的事。
　　没有人可以妨碍他推行新政，哪怕皇位之争也不行。
　　林芷萱静静地看着魏明煦的眸子，好半晌，林芷萱轻轻叹了一声，继而微微扬起唇角，对魏明煦宽慰地笑了。
　　魏明煦瞧出了林芷萱疲惫中的那个笑的含义，他的小丫头，或许能懂自己了。多么不可思议，多么难得。
　　毕竟于那些深宅中的女人而言，她们更看重一些实际的东西，譬如银钱，譬如地位，譬如身份，譬如旁人的仰慕歆羡，甚至嫉妒。
　　而魏明煦穷尽一生所谋求的东西是多么虚无缥缈而让人不可置信。他的小丫头，当真能懂他吗？
　　魏明煦上前，轻轻揽过了林芷萱，在她耳边说着：“我小的时候深得父皇宠爱，经常带着我去狩猎行围，我的骑射，是父皇手把手教的。小时候最喜欢的事，却是骑着马与父皇奔驰在广袤的草原上，听父皇给我讲当初他跟着祖父是怎样金戈铁马，打下的这大周万里江山。
　　再后来，我也曾亲自上过战场。真刀真枪地与将士们一起用血肉之躯守过大周朝的锦绣河山……”

第703章 从容
　　“……或许本王在是个谋士之前，首先是个将军吧。”魏明煦对林芷萱如是说着。
　　久居庙堂之高舞文弄墨的谋士，不曾见过边疆要塞的金戈铁马，成日里勾心斗角，不曾见过西北为了保家卫国的将士们的流血厮杀。
　　武人虽然被人说鲁莽冲动，可是却比谋臣更多了一份赤诚和热血。
　　这大周朝的江山，在谋臣的眼里，是一张饼，想着如何分而食之。可在魏明煦眼里却是一块璞玉，可以雕琢打磨，去其糟粕，却不能分崩离析。
　　林芷萱林芷萱能懂他，可是却并不十分赞同。
　　瞧着自己怀里的小丫头寂静无声，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的空洞，魏明煦对她道：“想说什么就说。是你起的头要与我谈谈，怎么如今自己却不吭声了。”
　　林芷萱道：“王爷说得有理，妾身在听，只是……”
　　林芷萱似乎还是在犹豫要不要与他说，可后来却横下了心思。这件事事关重大，林芷萱希望能弄清楚魏明煦的心思，却也想让魏明煦清楚自己心中所想。毕竟夫妻本为一体，将来的多少风雨需要他们一起去抗，也需要他们互相的了解和机变。
　　“……只是我自幼也读过些史书，为帝王将相者，谁不希望千秋万代，可是有史以来，历朝历代，哪怕再光辉灿烂，也终究会走向衰亡。
　　人生一世不过百年，王爷殚精竭虑守下的江山，又能流传几世？难道只是为了那悠悠史册上的一个贤名吗？”
　　魏明煦的身子僵了一下，林芷萱半晌都没有听见回音，这才略略起身，转头看向魏明煦，魏明煦也在看着她，第一次，林芷萱瞧见魏明煦看她的眼神那样不善，他脸色很沉，甚至隐约间，带着些怒气，他瞧着林芷萱对上他的眸子，这才斩钉截铁地对林芷萱道：“是！丫头，人活一世，不仅为名，不仅为利。还有一份责任在这里。上到祖宗基业，下到天下苍生，这是我们魏家先祖流血流汗打下来的江山，我不管将来它会毁在哪个不肖子孙的手里，但是我绝不会允许大周朝在我魏明煦的手里走向衰亡。而至于你说的那东西不是得不到，而是不稀罕！”
　　林芷萱似是被魏明煦的话震惊到。
　　不是得不到，而是不稀罕！
　　让千万人趋之若鹜的皇帝位，他不是得不到，而是不稀罕。不稀罕那规矩加身，不稀罕深宫大院，不稀罕每日见她还需要翻牌子，从此不能出宫行走，处处拘束。
　　如今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靖王府雕梁画栋，甚至比那紫禁城还要精致。这锡晋斋冬暖夏凉，更是皇宫里任何一个宫殿所不能比拟的。他如今已经有了皇帝之实，至于那个虚名，不是得不到，而是不稀罕！
　　“丫头，并不是坐了皇帝就能高枕无忧，这个位置，我能夺过来，旁人也一样可以。这就娘的睿智了，当初一片动乱之时，娘推举延显做皇帝，为的不是高枕无忧，而是稳住。稳定朝局，稳定天下，只有稳才能休养生息。而于我来说，现在做皇帝，还是十年之后再做皇帝，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魏明煦说着，声音已经又和缓了下来，只是目光有些怅惘。
　　无论如何，毕竟林芷萱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子而已，自己与她说这些做什么：“别胡思乱想了，早些睡吧。”
　　魏明煦终究以这句话做结，林芷萱的话似有些触怒了他。
　　林芷萱瞧着魏明煦已经起身，往床榻走去了，独留她一个人，在开着那扇窗的炕上坐着。
　　林芷萱呆呆坐着又思忖了半晌，这才觉着一阵没趣，便也跟着起了身，去关上了那扇窗。
　　林芷萱没有叫丫鬟们进来伺候，而是亲自过去，一盏盏吹灭了屋里摇曳的灯。
　　然后爬上了床，背对着似乎已经睡了的魏明煦，把着个床边躺下了。
　　炕桌上的西洋钟滴滴答答地走着，林芷萱却一直都没有睡着，虽然两世为人，可究竟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林芷萱忽然发现自己依旧弄不清楚。
　　她没有那样强大的自信，可以只相信自己，不相信黑白。只是魏明煦的话与林芷萱从前秉承的信仰很有些出入，她不知道该不该全然接受。
　　正想得头痛欲裂，林芷萱便索性不再想了，正打算睡觉，忽然听见身后人窸窸窣窣地动了一下，似是转了个身，林芷萱便落入了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将她小小的而身子都圈在了臂弯里：“阿芷，别怕，有我在。”
　　林芷萱的心猛地颤动了一下，继而狂跳不止。
　　或许魏明煦竟然比林芷萱自己都更先发现了症结。
　　她为什么要在乎这么多，为什么要胡思乱想这么多，为什么要担忧这么多。
　　都是因为她怕，她在怕王府的安稳不能长久，怕魏明煦的地位不能长久，怕林府不能平安。因为前世的大事小情都要她去管去操心，所以自然而然养成的习惯，习惯了谨小慎微未雨绸缪。
　　可是如今，她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她还有魏明煦呢，虽然总是常常忘了，常常反过来去为他操心，可其实，他根本不需要。林芷萱只是早已经不记得了，该如何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儿了。
　　“我答应你，许你和林家一世平安。”魏明煦在她耳边郑重承诺着。
　　不是哄骗，而是承诺。是在他知道一切有多难之后认真的承诺。除了承诺，还有自信。一份涤荡着林芷萱内心恐惧和无助的自信，让林芷萱莫名的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