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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门 (翰林风流王)


  我咬一咬牙,硬是忍下了心头的不安。
  父亲见敏儿进去了,大约是仗着母亲从来不在人前辩驳他,便沉声说道:“行了,难道你疼孩子,我就不心疼了?难道我考虑这个,单单就是为了我自己的仕途经济?难道我就不能为芙儿的将来谋划谋划了?”
  也许父亲不说这一番话还好一点,他一说完,母亲连脸色也变了,眉头顿时紧锁在了一处,把牙尖磕在一处可劲儿磨了一磨,说道:“敏儿出去!”
  我看见敏儿分明打了个寒颤,将脸盆放下了,低着头一道烟地跑了出来,也不敢停留,很快就出了外屋。
  一没了旁人,母亲再不克制,拔高声音怒道:“老爷说的都是什么?为芙儿考虑?老爷何时真的为芙儿考虑过?老爷偏爱长女幼子,对芙儿半点心思也不曾用过,我知道老爷也是人,也有偏好,并不曾说过一点半点的不满!可芙儿毕竟也是老爷的孩子,难道真的就连白荼她们都不如?”
  “和荼儿她们又有什么关系?”父亲不耐起来,气势却不见得高,“我什么时候觉得芙儿不好了?不过是她女儿家家,并不曾指望她做一番大事业罢了!”
  说着,将手伸进脸盆里,只做洗手的样子。
  母亲几乎是恶狠狠地瞪着父亲,如视仇敌一般。
  此刻,我也终于想起花鸟使是个什么官,不由心寒起来。最熟悉不过白居易那首《上阳白发人》:上阳人,苦最多。少亦苦,老亦苦,少苦老苦两如何!
  父亲,我的亲生父亲,却真的为了他的仕途未来,在谋划着将我送去,也做一个千苦万苦的上阳人!
  生生咽下了那黄连般的苦涩,悄悄从屋里溜了出去。
  我再也不想留在那里,听母亲和父亲争执,要如何谋划我那该死的未来了。
  大概谁也不会知道,我刚听见父母是在议论我的时候,是有多么的开心。尤其甚少听见父亲提及我,说起与我相关的事情,我只当这些日子来的努力,他都看在了眼里,渐渐地要重视起我来。
  全然不是。
  登高跌重,也是我报以的期许太高,眼下才会觉得心脏疼得厉害,如刀绞一般,难以忍耐。
  我捂着了自己的心口,失魂落魄想要离开这里。
  敏儿在背后唤我,问我上哪儿去。
  我摇一摇头,发现自己现在无法面对她,也无法面对任何其他的人。
  突然想和谁说一说这样的痛苦。
  脑海里想到的,不是林琰,这样的事情他不能懂,就是懂,也不能感同身受。亦不是四婶娘,她也许亦背负着深重的苦痛,可和我的痛,却是完全不同的。
  我闷着头,直冲到了八姐白苏的屋子里。
  她正侧躺在床上小憩。
  我盯着她,哽咽了两声。动静不大,却已然把她从半梦中惊醒。
  白苏睡眼惺忪间对我说道:“是小妹啊,来坐。”
  不过是如此稀松平凡的一句话,却突然惹得我潸然泪下,一下扑了过去,抱住她放声大哭起来。
  白苏被我弄得措手不及,茫然间唯有轻抚着我的后背,柔声问我:“怎么了?是在哪里受了委屈了?”
  我顾不上解释,只想尽情地哭给她看。
  她扶着我坐了起来,自己也跟着坐了起来,拿过枕边的干净帕子耐心地给我拭泪,一面温声蜜语地哄我:“傻丫头,出了什么天大的事了?伤心的跟天塌了一样。”
  我抽抽搭搭,不能自已,一面拿手背去揩脸上的泪水,一面抽噎着对白苏说了起来。
  我说得很快,很多话都揉在一处,难以分辨。
  白苏并没有打断我,张开五指权作梳子,一下一下慢慢梳理着我散乱了的头发,耐着性子细细听我哭诉。
  好容易我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完,心里仍如坠了个千斤重的铁石头,沉甸甸的憋闷。
  抬起头看了一眼白苏,发现她的眼圈也有些红了。
  她见我看向她,一把将我搂到了自己怀里,下巴抵在我的脑袋上,似乎不想让我看见她的面容神色。
  只是她的声音也沙哑黯淡了:“好妹妹,我的好妹妹,哭有什么用?这都是命啊!你还有大伯母拼命护着,我呢?”
  想起她庶出的身份,想起她捐了官做的父亲,我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何会来找她倾诉——我与她,此刻就是同病相怜了。
  却不肯服命。
  我挣开她的怀,咬牙切齿着说道:“命又如何?若真到了那一步,我宁可去死!”
  白苏惊慌间捂住了我的嘴。
  我却拉下她的手,赌咒发誓:“若我崔白芙此生不能嫁心仪之人,宁肯终身不嫁,也不屈从他人之意!”
  我的骨子里,一直都是如此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态度。


第29章
  那日过后, 我与白苏渐渐亲密起来, 时常坐到一处相伴, 慢慢地, 我开始觉察出姊妹间本该有的情谊来了。
  至于花鸟使的事,虽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 但再没有听谁提起过, 父母那里也没有更多的动静, 我和白苏也就没有再讨论过。白苏一日日安然若素, 唯有我的心里惴惴不安, 总是不对味儿。
  有些回温了,篱边墙角的迎春花开了,嫩嫩一片的鹅黄。
  为了压抑我心上的那股不安,我几乎是将心思一股脑的扑在了练舞练琵琶上,只是这些事俱不能让双安他们知道, 便越来越和双安生分起来。
  有时候我能看见她在悄悄打量我,目光中不无担忧之色,我心里的滋味儿,真是一言难尽。
  只是无法。
  每次出门,我带的都是容易, 虽然盈盈更好哄骗一些, 但她太小了,带出去反倒让我更加烦心。
  好在容易与我是亲的, 我慢慢地发现了, 在她眼中并无是非对错之分, 只有姑娘想要的,和姑娘不要想的。这孩子热乎乎一片实心肠,每当我日后艰难之时想起来,都不免感慨落泪。
  除此之外,我与崇谨相见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他是我除畹华外,能见到的最多的同龄少年郎了。过了年后,他开始蹿个儿了,时常笑眯眯地同我半抱怨半得意的说,他过去的衣服都嫌短要重做了。
  我看他的眼神,越发不能自已起来,彼时,只是我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他那剑一样斜飞入鬓的双眉,脉脉含情的秋水双眸,无一不令我魂牵梦萦。好几次半夜辗转之间,耳畔听得飒飒风声,脑海中俱是他的音容相貌。
  只是我不大再和他说起剖心的话。
  曾一日偷听得家里的几个婆子闲磕牙,谈起我与大姐白荼二姐白蘼来,一个婆子如此形容道:“我们家这几位姑娘都罢了,若论起相貌品性,那位已经去了的二小姐是顶漂亮的,后面的这些姑娘都比不了!”
  另一个婆子便说道:“那位也罢了,年纪轻轻的便去了,到底没意思。不过如今的这几位,那要算大小姐最为出挑了,如今大姑爷也十分上进了,色色不也都齐全了?”
  她刚说起“大小姐”三个字,我还有些恍惚,以为她是在说我,可听到后面的“大姑爷”,心里刚刚热腾一下,便飞快地烟消云灭了。
  便有人问:“不说这几个出门了的,家里剩下的三个小的呢?”
  我心知不该失了身份在这里偷听她们下人议论我们姐妹,此刻不作声色地离开并去告知母亲,才是正理,可许是我虚荣心在作祟,竟有些走不动路了,只想偷偷地听下去。
  一个婆子抢着说道:“这三位小姐里,若论生得最好的,那该是大房里的那位了。”
  其他人俱都附和起来。
  不得不承认,那一刻,我是很欣喜的。
  谁知下一刻便有人忙不迭说道:“生得好又如何?我看那位小姐生了一对桃花眼,看人的时候,连余光都是散的。据说啊,不是福全之人的面相呢!”
  若我当时已有十五六七岁,必当破门而入,给那诋毁我的婆子一个大耳刮子,不打得她落牙出血,那都算打轻了。
  可惜我那时仍是年幼,只是将那不好的话默默记在了心上,以至日后面对起他人来,尤其是对着崇谨的时候,始觉得自惭形秽起来。
  犹记得那一日,林琰接我到林家的别院,见到楚云后便推说有事,要先去去,等这边结束了,还来接我。我不疑有他,让他去了,安心地和楚云学习。
  楚云用一面羯鼓给我打节拍,让我一遍一遍地跳一段才学不久的胡旋舞。
  很快,便大汗淋漓了。
  越跳越欢欣,把连日种种的不快,都抛之脑后了。
  就在我旋转间,听见窗外有人唤“云娘”,连连地唤了三四声,这才恋恋不舍地停了下来,从一旁的架子上取过帕子来擦了擦汗,对楚云笑道:“有人找你呢!”
  楚云笑了一笑:“是么?”
  放下手中的棒子,走了出去,没过一会儿便折了回来,先同我说了一番方才做得不准确的地方。我一一点头认真听了,笑道:“方才做的时候就觉得不大对,只是想不起来,难怪呢!”
  楚云莞尔:“多练练,熟能生巧,你离熟还早着呢,不要急在这一时。”
  她说的乃是至理,我连忙垂首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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