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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门 (翰林风流王)


  不由虚掩住了脸颊。
  六个女孩儿俱扬袖起舞,她们的腰肢出奇的软,做出来的姿势,让我亦是纳罕亦是新奇——她们是如何像群穿花的蝴蝶,又如何像点水的蜻蜓,做出这样既让我着迷又让我不安的舞来?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看舞蹈,从前不过是在书本上读到一两句“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抑或是“红绡学舞腰肢软,旋织舞衣宫样染”。只不过那些句子都不够真切,俱是往日见过的辞藻堆砌起来的。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舞蹈会令我沉迷,让我痴痴然的,醉了。
  体内有一股冲动,使我立刻就想站起来,站到那六个女孩之中,和她们一起扬起衣袖,半遮粉面,来跳这一支《相思令》。这冲动让我的手脚都有些疼痛了,让我觉得如若我不能和她们一样起舞,我生不如死。
  可我不能。
  不管我如何的想,如何的渴望,我知道,我不能。
  但凡一点点的出格,一点点的不庄重,在我的身上,都是不可以的。那六个女孩儿是活生生的,独我,死气沉沉,毫无意趣。


第14章
  “我跳得好么?”是紫鸢的声音。
  我盯着那一碧清水,笑了笑,颔首:“很好,我自愧不如。”
  说着,转过身去。
  她正站在我身后的石头上,借着那高度低头俯瞰着我,因我正坐在石头上,她便显出几分居高临下的气势来。很少有人这样看着我,我有些难以适应,便拍了拍身边的石头:“来坐吧。”
  紫鸢摇一摇头,笑得莫名有些冷意:“我可不敢。”
  我微微蹙了蹙眉:“有什么不敢的?我又不吃人。”
  她盯着我,似乎在考量我,片刻间挪开视线,语气愈发冷淡:“大小姐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不待我回答,她冷笑一声,说道:“算了,你是真不懂也好,假不懂也好,并不与我相干。我又何必多事!”
  我从未受过这般的无缘无故的诋毁,连忙站了起来,上前两步问她:“紫鸢,你我素昧平生,为何偏要说出这样伤人的话来?要知道,我还是挺喜欢你的。”
  紫鸢见我上前,连忙让开两步,目光却直瞪瞪地对着我的,半晌,憋出一句话来:“你喜欢我,可我讨厌你!”
  我仅剩的一点笑意顿时凝固在了脸上,为着林琰,为着她自己那支舞,我其实很愿意与她真心相交的,可不过几面之缘,她为何却要说出讨厌我的话?
  “你仍不明白?”她见我摇头,不由愤恨起来,“你什么也不懂,就像张白纸一样,干净得令我作呕!你说,你是不是就靠着这么一副无知的面庞,才骗了三少的?”
  她的苛责突如其来,令我脸上的血色一下尽失。
  我倒退了一步,摇头:“我没有骗过他。”
  紫鸢盯着我半晌,似要把一口银牙都咬碎了,谁知她面色竟滚滚落下泪来,唬得我越发悚然。她眼中噙着泪,仍不甘示弱地盯着我,殊不知,那模样越发可怜起来。
  默了默,我从袖中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来递给她。
  她不肯接,我便将手帕硬塞进她手中,劝她:“擦擦吧,你的妆都要哭花了。”
  这句话果然有效,她连忙拿手帕去拭脸上眼中挂着的泪,嘴上仍是犟:“你可真是个奇怪的人!凭我怎么说,你怎么都不见生气动怒的?”
  我亦是奇了:“我为何要与你生气动怒?”
  紫鸢盯了我良久,终于挪开眼去,说道:“你知道么,我从没有见过那位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我也从来没想过,你们都是这样温温和和、客客气气的。”
  她说着,沿着那条清溪缓缓走了起来。
  我不知为何,顿了一顿,还是跟了上去。
  她发髻上的一根金簪子在阳光下映出灼灼的光辉来,可她的人,却是沉闷的。我听她自言自语般的说道:“最初,三少爷是被他大哥领着来我们这里的,那时我不过是个伺候姐姐们梳头的小丫头,笨手笨脚,摔了姐姐的一个要紧首饰,吓得不敢回去复命,躲在佛龛里只是哭。是三少爷看见了我,拿了手帕给我擦泪,又问我缘故。”
  我听她屡次提起林琰,忍不住侧头去看她,她笑了笑,似乎那记忆很甜蜜:“三少爷给我重打了一副首饰,带着我回去见姐姐,说了许多好听的话,才让我免了一顿皮肉之苦。”
  她看向我,笑得那般幸福:“你知道么,我永远也忘不了他看我时,那温柔缱绻的模样,仿佛我是他在这世上最珍贵的人。”
  林琰的笑容有多么温柔,无需她来描述,我也知道,遂赞同的点了点头。
  然而,她的笑越来越落寞:“我永远也忘不了。”
  紫鸢弯下腰,掐了一朵黄花,放在眼前看了看,忽然用力将之掷入水中!
  她望着那花逐着流水渐渐的远了,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弯了腰,连眼泪亦再次渗了出来。她用力抹了一把眼睛,声音却有些沙哑了:“可我今天看见他看你的神色,他亦对你笑,笑得那般的温柔,那般的可亲。我便知道,他原来就是如此待人的,我并不是他的唯一珍贵的人。”
  她的话语里有太多的不甘,太多的痛苦,那么强烈而复杂的感情叫我无所适从。
  我摇头,想不出该怎么和她说话。
  再者,她的话太过直白外露,仿佛是将自己的心掏出来,赤/裸裸的叫人看。我做不到她那样的直率坦诚,便越发不知该怎么来接话了。
  “可你别得意!他能对我这样,能对你这样,就也能对别人这样!”紫鸢忽然转过身来面对我,恶狠狠地就来冲我,“你若以为你做得了他的唯一,那就打错了主意!——他对谁,都是这样的!”
  那最后一句,竟含着说不出来的悲痛。
  紫鸢再也走不动路,猛地蹲了下来,抱住胳膊放声大哭起来。
  我生怕她的哭声招来林琰他们,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又不好丢她一人在这里,踟蹰纠结了好一阵子,走到她身边顿了顿,缓缓蹲了下来,拿手轻轻拍她的背。
  劝慰她:“好了,你若……真中意他,让、让你的父母去林家提亲就是了。何必在这里哭呢?”
  天知道,我有多不情愿说出这句话,既是因他不和礼教,更是因我的内心不知为何,隐隐发痛。
  谁知竟惹急了她。
  紫鸢一下站了起来,从头到脚,连手指都哆嗦了:“你、你什么意思!”
  我被她的狠劲儿吓坏了,连连倒退了好几步,掩住心口,摇头:“你不愿意,直说就是,我还不是看你哭得伤心,这才给你出个法子么?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叫彼此都难堪?”
  她瞪着我,我也瞪着她,谁也不愿先败下阵来。
  到底是她先避开了我的眼,讷讷说道:“我哪里来的父亲母亲?那年大荒,爹娘都饿死了。两个弟弟被拐子抱走了,我被舅舅卖了,辗转了好几家,才落在了现在这个地。虽吃穿都不愁了,可往后,也就都毁了。”
  她惨淡一笑:“你是千金万金的大小姐,哪里懂得我们的痛苦?老话总说,宁生富贵不生贫,宁投男胎不做女。你虽是女儿,却也生在富贵,不像我们,贞也不能,节也不能,不过一身的皮囊,遭人亵玩罢了!”
  那言论是我平生听过的最为震撼,也最为荒谬的话——若不能贞、不能节,还能算作是女人么?不,还能算作是人么?
  我想不通,连带着脑袋也开始阵阵作痛。
  “白芙!”是石屹远远地唤了我一声。
  我刚要张口,就被紫鸢堵了回去:“你别和我说话,我不想听。”
  她拒绝得太过直白,一点回旋的余地也不留给我,纵然我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在那里站着了,犹豫了一下,转身往石屹那边走去。
  他手里端着一杯茶正等着我,见我走近了,便将茶杯放入我的手中,说道:“茶叶是我带来的,水是山上汲的,你尝尝,味道如何?”
  我的心思不在上面,但很愿意喝一杯热茶缓缓,便呷了一口,顿觉异香扑鼻,明目清心,便忍不住又喝了两口,才淡淡说道:“方才,紫鸢哭了。”
  石屹听了,挑了挑眉毛,那神态颇肖林琰,一时竟叫我怔住了。他答非所问:“昨天崇谨跟我说带你来看她们几个排演,我就不大愿意,我同他说了,你和她们根本不是一类人,若是传出去,于你的名声不好听。崇谨只说不碍,我虽满心不愿意,却架不住他的盛情。”
  这话委实古怪,我侧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为何说我与紫鸢不是一类人?”
  石屹本是肃着一张脸,见我刨根问底,忽然躲闪起来,结巴道:“她、她们是……是……”是了半天,可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我好奇得厉害,遂败下阵来:“你问崇谨罢,我不好同你说!”
  说完,落荒而逃。
  我眯着眼看他飞也似的跑了,正要走,忽然看见林琰正慢慢向我走来,遂在原地站了,笑盈盈的等着他来。
  “公坚怎么跑了?他不是说送茶给你吃的么?”
  我噘了噘嘴:“谁知道呢?我正问他话,他却先跑了,到叫我好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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