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夜里繁星点点,似乎触手可及,唐灼灼系上一件水色的披风,出了自己的帐篷。
“娘娘,夜里风大,咱们出来透透气就回去吧。”安夏忧心她的身子,手里提着灯笼道。
唐灼灼只是抿唇轻轻地笑,“等会就回了。”
真到出来了,才知睡不着觉的远远不止她一人,偌大的草场上帐篷一座挨着一座,夜里更有许多灯笼的亮光悠悠晃晃,如同一只只翻飞的萤火虫。
帝后的帐篷是分开来的,男女眷互相怕冲撞了,是以离得有些远。
草原的一切都与京都截然不同,这里的风声势浩大,呼啸而过,吹在脸上却又是极为柔和舒适的,一切都徐徐不燥,唐灼灼惬意地眯了眯眼睛。
她特意避开人群,选了另一处稍显黑暗的地,走得有些累了就拿帕子垫着坐下歇了会,还没歇多长时间,前头就传来压得有些低的声音。
她与安夏恰巧坐在几丛灌木后,晚风吹来,黑影绰绰,人影与树影混淆,她们提着的灯笼被月光照得瞧不出半丝光亮来。
隔着几丛灌木,唐灼灼微微蹙眉,才要站起身子,就听到了妇人暗哑着急的声音:“皇上不选秀,如今娘就是再有心也没法子将你送进宫去,此次围猎机会难得,你最擅骑射,往后几天定要好好表现,娘已提前与你父王说过了。”
唐灼灼面上一寒,屏了呼吸默不作声,安夏更是不敢稍动一下。
这……分明就是南平王妃的声音!
另一人始终没有出声,南平王妃有些急了,好似推了那人一下,恨铁不成钢地念叨:“你这丫头性子到底随了谁?!”
“你堂堂王府嫡女,身世相貌差了哪里?一个妃位都是委屈了,你怎么就是脑子不开窍?”
这回朱琉终于动了,她许是听得多了,声音都有些麻木了,“娘别在我身上费功夫了,三妹妹和五妹妹倒是一心想进宫,您去劝她们去吧。”
南平王妃被气了个仰倒,指着朱琉连声道不孝女,冷静过后又不得不好言相劝:“你与皇后是闺中密友,自小玩得来,就是去动动嘴皮子求求她,我也不至于为此日夜不思。”
朱琉这回的声音更冷,眼神有些飘忽,“正因为曾是闺中密友,哥哥尚且各种诽谤她,我现如今连见她一面的脸都没了,更何况说入宫?”
“再说入宫也非我意愿,娘不必再劝了。”
话说到这里,南平王妃也是心灰意冷懒得再管她,由丫鬟搀着回去了。
她一走,唐灼灼就动了动身子从灌木后走了出来。
朱琉则是伸了个懒腰,神情格外放松,与唐灼灼如以前那般击了个掌,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后吹了个口哨,“皇后娘娘这听墙角的功夫日益见长。”
唐灼灼也跟着笑,瞥一眼南平王妃离开的方向,问:“王妃瞧上去十分希望你进宫?”
朱琉也不避讳,眉目间自凝成了一股冷意,她冷哼一声:“别说我娘了,就是朱泸那草包也三番五次来劝,专门膈应人。”
唐灼灼敛目,上回朱泸将那画送来导致霍裘生了瘟疫,南平王亲自将人捉了请了家法,打得只剩半口气了才叫人拖回王府关禁闭。
没想到,如今竟还有功夫到处瞎蹦哒。
“你的身子瞧着倒好上不少?”
说着说着,朱琉眼尾一扫,从腰间抽出一条黑褐色如蛇的长鞭,一鞭下去就是一声压抑到极点的闷哼声,唐灼灼看那人狼狈地捂着手臂嘶嘶吸气,顿时就现出些笑意来。
那人挨了这么一鞭,痛得脸上笑容都有些狰狞,吸着冷气走出来,先是看了一眼唐灼灼,面色不虞地冲着朱琉怒道:“你下手能不能不要这么没轻没重?”
朱琉走过来将唐灼灼护在身后,冷声道:“可汗自重,免得冲撞了皇后娘娘。”
那人的脸在月光下渐渐现出轮廓来,只是原就黝黑粗犷的面庞更显黑沉,唐灼灼在朱琉身后探出一个脑袋,十足的看好戏模样。
屋塔幕悔青了肠子,他放着自己偌大的草原子民不管,巴巴地跑来这秋猎围场,结果就得这女人如此冷脸。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下转身就走的冲动。
唐灼灼捏了捏朱琉的肩头,上下打量了几眼屋塔幕,她和这位可真真是隔了两世不见了。
“两年不见,可汗倒是越发……”话到嘴边,唐灼灼失了语,不知该夸他什么。
朱琉眼皮子朝上一掀,将手里鞭子一收,接口道:“还能越发怎么?越发丑呗。”
屋塔幕的目光比三九天的落雪还寒凉,他手背上顿时暴出几根青筋,深深吸了一口气,皱眉对朱琉道:“我这次来,就问你嫁不嫁我?”
第六十四章 二更
草原人的粗犷直接刻进了骨子里, 屋塔幕问得十分显白, 显白得唐灼灼与朱琉都是一愣。
朱琉的身子有片刻的僵直, 而后开始细细地发抖,这是被气的,唐灼灼猫着腰躲远了些。
果不其然, 朱琉根本不想和他废话,缠在腰上的长鞭如龙, 毫不客气地抽过去, 被屋塔幕手疾眼快地捉到手里。
有些微的暗红色落下, 铁锈的味儿淡了又淡,朱琉面色一遍, 冷声道:“可汗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中原不比草原,女子名声要紧得很,我也不是草原上那放荡不羁的女子,望可汗说话前先过一下脑子。”
说罢, 她瞧了唐灼灼一眼,眼底戒备更重一些:“你再不走,我可叫人了,堂堂可汗溜进女眷住所, 传出去是要惹天下人耻笑不成?”
屋塔幕眼皮子连着跳了跳, 倒也没被她吓住,高大的身躯笼在黑夜里, 如同一只潜伏的野兽,危险至极。
“我一直不明白。”他将朱琉的长鞭扯到手里, 也不在乎手上破了的那点皮,将长鞭盘好才抬头,压迫感十足。
“明明两年前还追在我身后说要嫁我的姑娘,为什么在上次围猎结束前几日,就忽然变了个人一样?”
这似乎困扰他许久,导致屋塔幕说的时候一直紧皱着眉头。
唐灼灼知晓前世这两人最后是在一起了的,婚后第二年就生了孩子,一家和乐,再是幸福不过。
她死后,朱琉还带着一双儿女返京,送了她最后一程。
只是上一世,她缠绵病榻,加上压根不想见到霍裘,自然就没跟着来秋猎围场,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就更是不得而知了。
朱琉有所顾忌,只是冷着脸漠然道:“有什么不明白的?人会长大的,所有的想法也都会变,只有可汗这么天真竟相信一个未及笄少女的话?”
她夺过自己的鞭子,也不看屋塔幕的表情,扯过一边看热闹的唐灼灼就走。
夜色越来越浓,屋塔幕长久屹立在原地,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等渐渐瞧不到那男人的身影了,朱琉才停下步子,唐灼灼一脸莫名的笑意望着她,问:“怎么回事啊?我可是记着上次围猎时你还拉着我去偷看他呢。”
朱琉嘴角一抽,冷冷地哼了一声。
“年少不懂事罢了,谁还没个欢喜的人呐?”
唐灼灼笑着点头,见她不是很想谈那男人,也就换了个话题。
“原以为这次你不会来的。”
朱琉讶异,抬眸望她:“上回不是说好了等你身子好些了就教你骑射吗?”
唐灼灼心里顿时涌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胀感。
有一种人,他们不会说好听的奉承话,却将你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没有半分敷衍。
霍裘是这样,朱琉也是这样。
前世她不懂,但这一辈子她瞧明白了,自然心境也不一样了。
朱琉挨着她坐了下来,也不怕将衣裙弄乱,两人如同小时候那样,瞧着天上的星星,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唐灼灼。”朱琉将五指伸在跟前,透过缝隙眯了一只眼睛看天上的星星,忽然出声道。
唐灼灼偏头望她,眼神些许迷离。
“你和皇上相处得如何?没怎么闹腾吧?”
唐灼灼面上一红,一时之间倒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他人挺好的。”
朱琉一看她那表情,心里就有了底。“哪里是人好?也就对你好吧?”
唐灼灼不置可否,巴掌大的小脸上得意得很,淡淡的红霞涌动,分明就是掉进了蜜罐子里的神情。
朱琉勾了勾嘴角,揉乱了她的头发。
“你能想通才好,我一直担忧你转不过弯来。”
这个弯,指的是谁两人皆是心知肚明。
唐灼灼缓缓合上眼睛,仿佛能听到天幕上星光涌动的声音,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其实再温柔不过,她弯了弯眉眼,整个人与这草原融为一体。
“你与那蒙古可汗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方才可不像是你的一贯作风。”她声音极尽轻柔,朱琉却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她的眉眼随了南平王,显得极其有神与英气,更多的却是随了南平王妃的貌美,不同于娇滴滴的京都贵女却又十分有味道。
“还能如何?左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他今日说的那些话一个字也信不得,你莫被他那副模样骗了去。”朱琉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神色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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