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往小院子走，林若菡问褐衣管事，“庄上有多少种药材？”
管事几乎没有多想，“库房里二万五千四百九十三种，京城土壤和气候能在药园种植的常规药材一百三十四种。”
林若菡倒吸一口凉气，后世中药不过一万多种，常用不过三百多，这里竟然有如此多的品种。
她当然不敢想库房里的所有药材都能用来研究，药田里被毁坏的能让她随意取用，已经很高兴了。
管事又说，“我们库房条件简陋，是由别庄改建而成，比起江南药王阁，很多珍贵品种无法长久保存，所以少了一千两百三十七种珍贵药材。”
林若菡有些头晕，太阳快要夕照了还如这么晒，她想。
你们如此大规模的药材存储和种植，是何用途？
林若菡这句话在嘴边徘徊很久，还是咽了回去。
她近几日才知道，当初她用小炉子迷晕松涛苑所有人的方子被林清江发现，竟然被他改良后用作毁灭老宅所有生物的利器，药局里的人花了多少人力物力，多少药物残渣被处理，只为了将那个污秽的老宅彻底毁灭。
赵先生的药园是用来干什么，这是他自己私事，不需要任何人来置喙。
包括她林若菡。
回到刚才的那个院子里，林若菡刚在石桌边坐下，就发现了满桌子的丰盛食物。
转头四顾，没有看见一个侍女的身影，只有赵先生一人独坐，举杯啜饮。
褐衣管事行礼，赵衍似乎颇为满意他的办差速度，从离开到回来不过两科钟，就是说基本都是用在路上了，和那个什么林安没说上几句话，也没在日头下面呆多久，朝管事微微颔首，让他退下。
“试试看，”赵衍看了一眼满桌子的美食，又看向满脸都是泥的林若菡，声音里满是随意。
林若菡不知道，这是翠植苑膳房的管事临危受命做出来的，她刚才吃了一个半饱，又出去走了一圈，浑身黏滋滋的，想要立即回松涛苑好好洗漱一番，眼前再好的美食，她也没什么胃口了。
喝了一杯子果露，吃了一个味道像枣泥糕形状像梅花的象棋大小的一块点心，林若菡开口告辞，“赵先生，林安留下，希望他能帮上忙，我先回去了，如果需要我过来，你通知我一声就行。”
赵衍看着她疲惫的状况，也没有开口留她在这里洗漱或者留宿一晚再离开，站起身，“我送你回去。”
林若菡点点头。
张立依旧还是回去的车夫，可这次已经有了翠植苑门房小厮递过来的阶梯状脚凳，林若菡朝那个小厮说了一声谢谢后，踩着就上了马车。
小厮满脸震惊，差点忘了撤走脚凳。
张立不知道该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出手，还是该遗憾。
马车一路平稳的驶出近郊，向京城而去。
赵衍坐在了正位上，林若菡依旧坐在左侧。
马车很是平稳，林若菡开始还能维持坐姿，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脑袋已经开始一点一点了。
赵衍看着灰头土脸的林若菡似乎困倦至极，将角落里的两个冰盆撤掉了一个，轻轻推上车壁，一个冰盆已经消失。
脑袋还在一点一点，身体已经开始歪斜，赵衍没有犹豫太久，轻轻坐在了她的身边。
不多久，左边的肩膀上一个柔软的小人就已经靠了过来。
赵衍小心翼翼调整坐姿，让林若菡的脑袋正好靠在她的肩窝里。
微微转头，除了能看见一张花猫脸，散乱黏腻的额发，还有眼角淡淡的疤痕，一双自然卷翘的浓密长睫盖住了眼窝。脸色比刚开始认识的时候，红润了不少，经过刚才的“帮忙”查看药田，脸色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红彤彤的。
可比起同龄的女孩，她还是显得有些瘦弱。
赵衍心里发笑，不管是蹲在药田边细细查看，还是亲自用手拨弄，那都是管事们的事，甚至管事们也只是看一眼，翠植苑的每一块药田都有几个药农单独负责，每棵药草长势什么情况，什么时候打药捉虫，什么时候施肥采摘，他们心里都非常清楚。
他不知道该嘲笑林若菡亲力亲为的傻劲呢，还是该称赞认真负责的良好态度呢？
赵衍在心里叹口气，我还有二十年的寿命，至少还能庇护你二十年，若是喜欢，你可以在药田里尽情耍着玩，但不能如此卖力去干活。
马车突然一个轻微摇晃，林若菡的脑袋差点滑下来。
赵衍微微怂怂肩膀，让她靠的舒服一些。
耳边有轻微的呼吸声传来，赵衍知道林若菡应该已经睡得很沉了，微微侧身，展开左臂，将女孩揽入怀里，轻轻抱住她，微闭眼睛，尽量放空自己的心思，不能让自己的气血翻腾。
林若菡一动都没有动，她几乎一下子陷入深度睡眠，辛苦劳作后的时间有些久，几乎比任何强力安定又要有效，慢波睡眠让她全身都似乎非常放松，睡眠极为酣甜。
赵衍用右手食指有规律的敲了几下车壁，张立会意，将马车速度放到最慢，行驶得更加平稳。
不过多久，赵衍几乎听见了林若菡小小的鼾声。
他微微勾起嘴角，心情似乎极为舒畅。
二十年，还有二十年。
如果将她娶回王府，会如何？
不如何！
被关在王府那片小小的院子里，不能摆弄草药，注定没有子嗣，三十多岁就要守寡，无法掌控他留下的部下和组织，在赵玥甚至赵瑞的子嗣的欺压，甚至迫害下，草草了结短暂的一生。
就算能够过继？面对至高的皇权，基本也改变不了结局。
赵衍很清楚，林若菡是如何闯出一条生路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哪怕全身都是致命的毒药，在权势面前，也还是不堪一击，她除了不怕死不怕疼，还会动脑子，虽然诚王一事有他善后，可离间小柳氏和诚王的关系，确实最最关键的一步，她以半条命作为代价，成功实现了。
张立那个混小子听见她一声软绵绵的谢谢会满脸通红，可他不知道林若菡是多么厉害果决的人，可以说，放眼三国，她这样的女孩，绝无仅有。
可若是站在了在皇权的对立面，任何个人，都会犹如齑粉。
赵衍突然想起她之前说的，“不好找婆家”。
他又想笑。
真不好找婆家吗？
不是。
至少袁湛那个傻小子慧眼独具，放弃了自己的习武的梦想，只为娶到这个独特的女孩。
可袁湛不配！
袁湛那只破瓦罐如何能配上林若菡这个精细的瓷器。
连自己的人生都无法做主的蠢货，如何能负责别人的人生。
可不能娶回去，也总不能让她一辈子不找婆家吧？
为什么不能？
赵衍恶狠狠的想着！
可不到一息，他又放弃。
等她再长大一点吧，如果有合适的儿郎，就让她嫁了吧，至少有他暗中照看，不会让她吃亏。
可想到现在他怀里的女孩以后会被别的男人同样的抱在怀里，甚至做出更加亲昵的事情，他就觉得心都在焚烧！
深呼吸，把无名的怒火狠狠压下，赵衍渐渐平息情绪。
也许，会有更好的安排。
听说边境处又发现了紫玉参的踪迹，如果可以……
心脏的跳动有些快，他没有再去想，现在无论谋划什么，都为时过早，等有了眉目再说。
马车渐渐靠近城门，赵衍将林若菡轻轻放平，找出了一条胎羊皮的薄毯，盖在她腰腹处，看着她依旧沉睡，想着她因为在他身边所以感到安全，赵衍心里极度熨帖。
林若菡是被人叫醒的。
她睁开眼睛，只看见了黑乎乎的马车顶，定定神，晕乎乎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还在马车上。
“林姑娘，到了，”赵衍看着林若菡饱睡一场后，极度莹润明亮的眼神，和粉嫩的唇色，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意，看，他照顾得多好！
林若菡举起小拳头揉揉眼睛，起身，“哦，再见，赵先生，”声音有些刚睡醒的沙哑。
赵衍声音里带着高兴，“多谢姑娘相助，若是需要药材，提早告知一声，请姑娘随时来璀璨阁”。
林若菡点点头，下马车，对着低头的张立又说了声谢谢，然后，看见了等在林府门口的清风和傲雪。
看到林若菡，他俩终于松了一口气。
“小姐，！”傲雪惊呼，“你这么满身都是泥！”
林若菡摇摇脑袋，干农活了，当然都是泥了。不对，马车里看的不清楚，好像赵先生左肩上也有泥。
他也干农活了？不像！
不管了，林若菡转身，朝着马车挥挥手，抬脚就往府里走。
松涛苑上下忙了好一通，才把从泥地里打滚回来的林若菡给拾掇干净。
半夏一边给林若菡擦头发，一边看着林若菡对着面前的一大碗鸡汤冬菇面大快朵颐。
“大小姐，慢点！”王嬷嬷看着林若菡差点把头埋进汤碗里，急忙出口，“林安这个混小子，等他回来，仔细他的皮，我的大小姐哦，什么时候轮到你去干那种粗活了！”
林若菡忙着吃面，头道鸡汤，菌菇鲜美，还加了虾油，吃得她根本停不下来，“……王嬷嬷，我暂时不离京了，你把东西都整理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