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菡微微低头，看着眼前一脸期待和焦急的林若莹，不知道该是感慨小简氏的失败，还是该佩服林若莹的残忍。
实验室里解剖尸体和杀掉一个活生生的人，那是完全两码事。
林若菡在前世第一次杀人后，也恐惧了很久。只是当时心中对人性的邪恶厌恶到了顶点，痛恨的情绪很快战胜了恐惧，她坚信自己是对的，既然律法对这些恶人无能为力，而其他人又不愿挺身而出，她就理所当然的站了出来替天行道。
林若菡后来在ICU的、长长的、貌似没有尽头的一个月中，她反思过自己的行为。她隐约认为自己的这些所谓替天行道有些厚颜无耻。
说白了，她就是怒火中烧，她就是忿然不平，她就是恨这个世界。
只不过，被她找到了发泄的地方而已。
林若莹的言辞稍稍让林若菡有些意外，她毫不掩饰对眼前这对母女的憎恨：“不用你，我也能很快杀了她，包括你。”
林若莹鼓起的所有勇气被林若菡轻飘飘的一句话浇灭了一大半，眼中刚刚闪烁的火苗暗了一暗，但对生的渴望，马上又让她充满了勇气，嘴巴都顺溜起来，只是极快的语速显示了她内心的焦灼：“我来动手，姐姐你既能坐在一旁欣赏那个贱人被亲生女儿杀死的有趣场景，又能免于你动手沾了肮脏的东西，一举两得！”
林若菡对林若莹面临死亡还能如此残忍的急中生智，狠狠点了一个赞，但还是继续用冷水往下泼：“你如何得知，我不会在欣赏完你弑母之后，又一个高兴杀了你呢？”
林若莹听到“一个高兴”后狠狠一个激灵，刚刚生出的智慧又被往日的粗鄙所取代，她以为自己的这个主意，一定让林若菡满意，且看在她如此大义灭亲的份上，饶她一条性命，可她自己在说了要亲手杀了亲娘的话后，林若菡竟然一点也不领情，反而还要“一个高兴”杀了她，一瞬间她忘了自己还瘫在地上，竟然破口大骂起来：“林若菡你这个小贱人，你若是敢杀了，父亲一定不会放过你，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不得好死！”
林若菡原本还平静的心在听见林若莹的话后顿时翻江倒海起来，她狠狠压下翻滚的心绪，低头俯视林若莹。
“对，我承认我是个小人。”
“你们母女设了奸计，要让人毁我清白，我拼了可能会被侮辱的下场，将计就计等林大人看到这一幕，让你们被关进祠堂。”
“我对着林燮的夫人咄咄相逼，用的也不过是虚伪的国家律法和大义去压制她一个后宅妇人。”
“我设计让柳婉婉中毒，使她看上去像是通奸中了花柳而被诚王府抛弃，让他们母子死不瞑目。”
“我承认，我就是个小人，只不过，我是个在恶人逼迫下、没有权利庇佑、只能用这些见不到光的手段自救的小人。”
“我还是个，大大方方坦荡承认自己是个小人，而从来不会愧疚的小人。”
“林若莹，我见得多了，觊觎别人的财产、觊觎别人的利益，却用冠冕堂皇的借口、见不得人的手段、心安理得的占有，甚至不许别人反抗、不容他人一句言辞。律法制约不了、道德更加约束不了，有人若是反抗，下场就是强权和冰冷的国家机器。若你代表了强权，我拼尽最后一口气，说一声来生再报仇，我也很服气的闭眼走了。可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比我这个小人还不如，有权利吗，没有！有武器吗？没有！甚至你这没什么杀伤力的粗鄙之言，都是你娘潜移默化教给你的。你有什么，你凭借什么，让你有胆量来冲着我口口声声叫骂不止。”
“林若莹，你也别瞧不起你娘，更别瞧不起柳青青姐妹，她们不管用什么方式，至少成功地在这个连遮羞布都不需要的社会存活了很久，甚至还过得很滋润。你若是离开了你娘，你又能在这个吃人的地方喘上几口气？你若是死了，连个渣都不会剩下！”
林若莹简直目瞪口呆，刚才还利索的嘴皮子似乎已经被糨糊牢牢粘住了，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倒是她身边的小简氏，抬起头，眼神绝望又复杂的看着林若菡。
半晌，沉默半天的小简氏突然凶狠地“呜呜”乱叫起来，林若菡让人去了她嘴里的布条，瞬间言辞如同具有实质性的攻击力一般从牙齿缝里弹射出来：“你，不是林若菡。”
林若菡闻言表情有一瞬间的怔愣，但马上恢复。她怎么就不是林若菡，她已经两辈子都是林若菡了。
“林若菡连基本的草药都不认识，别提生病自救了，制作毒药这种事，那根本就是想都不用想了。”
“你到底是何人?”
林若菡有些虚弱的冷笑：“简姨娘，不得不说你难得昙花一现的智慧，已经救不了你了，刚刚听到林若莹的话，你有可能死于亲生女儿之手，是不是觉得特别的痛快?你们母女两人往死里折腾林若菡时，有没有想过今天的下场？”
小简氏一只眼中的灰败迅速蔓延至全身，急速抽干了她全身的生气，想起林清江说过的三次机会，想起柳青青刚才在眼前被割去头颅的亲孙女，她心里清楚，柳青青和她早已经是王氏的瓮中之鳖，终于，小简氏绝望的低下了头。
林若菡也不想在理睬这对作恶多端的母女，让王嬷嬷拔开瓶塞，她刚刚缓缓倾倒瓶口，就听见林若莹突然发狂般尖叫：“林若菡，父亲答应我的，我还有两次机会，答应我的，你若此刻杀了我，是想违背父亲的话吗？就算我死了，他也一定不会放过你，你以为你懂医会毒，他就一定会喜欢你，别做梦了，他会恨你，他会想以前那样，当你不存在，你会连他的面都见不到，你会连他的声音都听不见，他就像没有你这个女儿一样，当你死了……”
“住口！”林若菡尖利出声！
第一百九十七章 消融
空荡荡的小院子里，回荡着林若菡的尖叫。
王嬷嬷瞪圆了眼珠，不可置信地紧紧盯着林若菡，仿佛眼前之人她根本从未相识。
她见过林若菡被人逼迫、被人伤害，伤痕累累甚至血肉模糊，王嬷嬷欧从未讲过林若菡如此失态的尖叫。
也不过就是这几天的功夫，林若菡对他们有了几分亲近之意，之前无论是对任何人，都是冷漠中带着疏离。她能感觉到林若菡的恨意，但从来不会失控的情绪外露。
说到底，是她一手带大的少爷，亏欠了眼前这个命运多舛的女孩。
想起林若菡总是一口一声的林大人，似乎连一声父亲都不屑开口，却不料，林若莹如此直白的激将法，能将她激怒得如此彻底。
林若菡担心眼里渴望父亲的亲近，哪怕她一句话也没有明说。
林若菡很快就将心中翻滚的情绪调整好，当然，这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前世，，长久的心里治疗。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虽然是非常拙劣的激将法，可她也认了。她就算放了林若莹，一个没有钱财傍生、没有强权依靠、没有一技之长的未成年少女，不会对自己产生什么危险。就算以后她能翻起什么风浪，自己也有钱有人，对付一个林若莹绰绰有余，放了林若莹一马，林大人那里也交代得过去。
林若菡甚至有些欣喜的想着，林大人虽然是个渣爹，但她貌似还是个不错的女儿，对庶妹如此宽恕，林大人应该会更喜欢自己。
做好了心理建设，林若菡神情极其平静，对眼神惊恐的林若莹说：“你虽然愚蠢至极，但也难道聪明的赌对了一次，好吧，你蹩脚拙劣的激将法成功了，我今日饶你一命。”
林若莹简直狂喜，拼命点头，仿佛林若菡的说话就是圣旨，眼神期盼的望着林若菡的下一步动作，似乎担心林若菡出尔反尔，让她好不容易保下的小命又付之一炬。
林若菡心里轻哼，让人解开她的绑缚。
谁知，刚刚获得自由的林若莹，极其迅速的起身，一把夺过林若菡手中的药瓶，对准小简氏的嘴巴就塞了过去。
小简氏惊恐之下被迫吞入了少量的药粉，待要死命咬紧牙关，却已经来不及了。从舌头到喉咙到胸口到腹部，开始出现噬心剜肉的剧痛。不过几息时间，她已经完全无法说话，只能用仅剩的一只眼睛，怨毒地死死盯着林若莹，她的亲生女儿。
视线越来越模糊，小简氏最终放弃了用最后的力气去憎恨自己的亲生女儿。她想把最后的时间，留给自己。
早在柳婉婉失踪、诚王倒台、自己又失去一只眼睛后，她心里就已经知道，她的下场也不会比柳婉婉好到哪里去。
觊觎简嫣然的嫁妆不对，那么，觊觎简嫣然的丈夫呢？
嫡姐那年生日，她永远都不能忘怀的不仅仅是她的美貌，更是林清江相貌俊美、神情温柔地为她抚琴的那个已经隽永的画面。
她深深刻在了心里，无数次的幻想，如果那个美丽的人儿，变成了她自己，而那个温柔抚琴的男人人就是林清江，那该多好。
那匹织锦点翠软烟罗早已制成了一条比当年简嫣然生日所穿的裙子更加美丽的衣裙，整整齐齐地放在她的箱笼里，可她，却已经等不到那个为她温柔抚琴的男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