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丫不明以禅来意,心中有些慌乱,说话的声音便带了一丝惶恐:“是我绣的,你是不满意来退货的吗?我这便把银钱还给你们。”
以禅轻笑:“不是,你别慌。我来是想请你做绣活的。”
周二丫这才松了口气,忙热情地招呼了她们进院,对黑小子喊道:“三小,去搬几个杌凳出来。”
以禅心想这家起名这么简单吗,二闺女就叫二丫,三小子就叫三小。周二丫似乎晓得以禅在想什么,笑道:“我大名叫周菱,三弟叫周顺,在家叫惯小名了。”
以禅坐在周顺搬来的杌凳上,问周菱:“我看你香囊绣得极好,这幅鞋垫为何绣工如此粗劣?”
周菱有些不好意思:“不瞒姑娘,绣这些樱花香囊很费神,勾线稿描绣样,我花了一个多月才绣那么几个,虽然都卖出了,但算上耗在香囊上的工夫,却不及鞋垫得利多。鞋垫好绣,省工夫,反正垫在脚底下,有个图案便可,买的人也不挑精致不精致。有货郎专门过来收鞋垫,也是一副十文钱。”
刺绣是个精细活,不仅耗费心神,也费工夫,有些绣品几天可完成,有些却需几月甚至更久。遇到不识货之人贱价售出,的确不值。周菱周二丫要养家糊口,就只能绣这些好卖的绣品。
以禅很懂周菱,倘若是她,或许也会这么做,她想许多绣女或许就是因此绣技不再提高。
她指着自己裙摆上的绣花问:“周姑娘,你觉得我裙上的绣花如何?”周菱的目光早就在以禅裙上瞄了又瞄,听她问起,说道:“我识得这叶片是平绣,这却是什么针法?”周菱指着花瓣问,“这样绣出来花更逼真,我是绣不出的。”
“这针法叫反戗,你若想学,我愿意教你,待到学成,我会雇你做锦绣坊绣工,到时绣一方帕子,便可得好几钱,你可愿意?”以禅问道。
周菱闻言双目放光,只是很快眸中光华便黯淡下来:“姑娘肯教我是我的荣幸,可是我却没有银两答谢。”
以禅说道:“不用担心,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学成后愿意在锦绣坊做活就好。”
周菱不意还有这样的好事,教她刺绣却什么都不要,学成还给找活做。她自然欣喜万分,便进屋去跟母亲商议。周家娘子自然没话说,一家人都靠二闺女养活,如今有了更好的出路,自然愿意。
“我要到哪里去找你?”周菱问道。
“你隔一日便到城中安平街的锦绣坊来,那是我们谢家开的布行,我在那里教你。”周家村到城中不算近,步行要一个多时辰,以禅又问她,“你如何到城中去?”
周菱说道:“村里有叔叔大伯一早到城中去摆摊卖菜,我可以搭他们的板车过去。”
告别了周菱,以禅先去了锦绣坊一趟。
这些日子锦绣坊的生意越发不好做,刘掌柜和店小二正对着一屋子的布匹犯愁,一抬头见以禅进来了,颇为惊讶地迎了上去。
以禅一直养在深闺,平日极少出来,逢年过节也是刘掌柜挑好了布匹送到府中,因此她很少来锦绣坊。
“这些日子生意可好?”
自从谢老爷过世,锦绣坊虽照常开门做生意,但生意惨淡。原本春暖花开,该贩适合做春衫的布匹了,可冬日的厚布还未售完,前些日子刘掌柜到府中报账,便是让谢夫人拿主意的。谢夫人说先将厚布售完再说,可眼见天气一日比一日暖,谁还会来买冬日的厚布。
刘掌柜指着堆在店内的布匹说:“二小姐,你看看这些布,都是稍厚的罗布,适合做冬衫,往年到春日都能售得差不多,可今年,却余下这么多。”
以禅抚摸着布料,微微叹息:“既如此,我们便拿这些布料做成衣衫售卖。”
“二小姐,你的意思是,要改布匹铺子为成衣铺?”自谢家出事后,刘掌柜也盼着有人能掌事。可谢夫人是个软弱的,谢老夫人又多病,谢公子虽然关心店铺,却想不出法子。再没想到,到头来出主意的是谢家小姐。
以禅点点头:“锦绣坊,这个名字适合做绣坊,往后这里就做成衣铺也做绣坊,刘掌柜一会儿就挂牌子出去,说接绣活,披肩衣裙、被面、帐沿、床饰、门帘、椅垫、桌围、屏风、墙画,便是荷包、烟袋、绣花手帕也接的。”
“小姐这是……做什么?”君兰舟的戏服虽是刘掌柜接的,但他也是因为酬劳高,才过府去告诉谢夫人的,完全没料到,以禅会长期接活。
“二楼有什么?”以禅问。
刘掌柜道:“原本贩了新布后,余下的厚布,会搬到楼上存起来,今年没有贩新布,楼上只堆着些不多的存货。”
“你们将二楼的布搬到楼下,清扫干净,明日我会让人去置办几台绷架,往后我在楼上教绣女刺绣。有一个叫周菱的姑娘,近两日会过来。”
刘掌柜有些不放心地问:“夫人知道小姐要改锦绣坊为绣坊吗?老夫人和夫人同意小姐接绣活吗?”
“这事你不必担忧,我会说服她们的。”倘若小打小闹接几个绣活,可以瞒着祖母和母亲,可若将锦绣坊改为绣坊,长期做绣活,便不能再隐瞒了。
※※※
“不行!”谢夫人午睡刚醒,小丫鬟正拿着牙梳给她通头发。听了以禅的话,谢夫人头也不梳了,“阿禅,你一个大家闺秀,怎能出去接绣活,旁人岂不笑死。你放心,便是家中再艰难,也不会短了你的吃喝用项。”
谢夫人在这件事上很固执,她自小千娇万宠的闺女,怎能放她出去做绣活。闺阁之中,闲来无事,作画刺绣是雅事,可一旦出去接活,那岂不和府里的绣娘一样,在她看来,只有奴婢和贫苦人家的人才会做绣活贴补家用。
“娘,我凭自己双手赚银两,不是丢脸之事。府中养着这么多人,哥在书院每季都要交束脩,将来考科举也需要银钱,眼瞅着焕儿也要开蒙了,祖母要喝药,这处处都是花销,可府中无进项,总不能待到捉襟见肘撑不下去时再想法子吧!凡事需未雨绸缪,娘说是不是?”以禅接过小丫鬟手中的牙梳,为母亲绾了一个发髻,打开妆匣,取出一支镂空金簪插在发髻上,搂着母亲的脖子撒娇,“母亲就答应了吧!”
谢夫人叹息一声。
以禅的话说到了她的痛处,如此下去,也不过撑个三年两载,到了那时再想法子,岂不是更难。倘若谢远山不去科举,倒是可以让他想法养家,如今让以禅抛头露面接绣活,怎么想都觉得委屈了她。
“我晓得娘心疼我,舍不得我,可是我乐意做这些。”以禅抿嘴笑,“再说,我还想为自己攒嫁妆呢。”
“你呀!”谢夫人一指头戳在她额头上,眼圈又红了,“你去与老夫人说吧,她若答应了,我也没话说。她若不应,我也不应。”
“娘与我一道去和祖母说吧!”以禅噘嘴求道。
谢夫人摆摆手:“不去,老夫人若不答应,你便死了这条心吧!”
以禅无奈,只好独自去求谢老夫人。没想到祖母倒比母亲开通,听她一番话说下来,点了点头道:“倘若你只想接个绣活养家,我是不赞成的,但你要教习刺绣还要开绣坊,祖母不拦你。纵然赚不到银两,成为刺绣大家也不错。自古以来,女子能成事者起初都会受些风言风语,你若能看开这些,自可放手去做。”
老夫人又摸出铜匙让琉璃到里间开了钱柜,取出一托盘白花花的银锭子,足有五十两。
“不是要上几个绷架吗,那些库存的布若要做成衣衫,还要雇裁剪衣服和做针线的,还有绣花针和丝线也要挑好的用,刚开始要打下招牌,处处都要使银子,这些你拿去。”老夫人说完拍了拍以禅的手,“苦了你了。”
以禅含泪笑道:“祖母,阿禅不苦的。我喜欢刺绣,又能为家里分忧,简直一举两得。”
老夫人叹息一声,心中酸涩。倘若家里无变故,以禅今年便该风风光光嫁出去了,哪里还需如此操劳。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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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百蝶穿花裙
打了春,天气日暖。
拂晓,以禅在清脆的鸟鸣声中醒来,窗外花影摇曳,清香怡人。以禅梳洗罢过去开了窗,一株粉桃的枝条横斜,枝上桃花绮艳妩媚仿若娇美的女子。和风轻吹,片片花瓣飘了一肩。
以禅得了祖母和母亲的许可,心中再无顾忌,便是看到落花也不再心忧。用罢早膳后,她便带着红绒和紫线出了府。
安平街是离州最繁华的街道,珍珠布帛、胭脂首饰、香药茶点、古玩字画铺子处处皆是。以禅先去看了绷架,谈好了价付了银两让仆役送到锦绣坊去。她又转到如意阁,这是家老字号的针线铺,她每年总会来这里几次,与铺子的钱掌柜也算熟稔。
因是老主顾,店小二看到她进来,忙引着她去看新上的绣线。她看了一圈,挑选真丝线、绒线、综线、毛线和麻线中上好的,每种颜色都要。仅红色绣线便有深浅十七种,青色也有十四种,如此每样都要,片刻便选了一大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