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牢头的夫人正在院子里晾晒衣服,见到以禅进来,擦了擦手,笑着迎了上来:“是谢姑娘吧。哎呦,我听我家那口子说起过,你一个大家闺秀在牢里可受苦了。”
当初为了让张牢头照应以禅,谢家没少给张牢头使银子,这事,看来张牢头的夫人是知道的。以禅朝紫线使了个眼色,她忙掏出一锭银子塞了过去。
“使不得,这可使不得。”张夫人无论如何不肯收,“谢姑娘是有什么事吗?”
城西这边偏僻,一来风言风语也传不到这里来,二来,这里的人每日为生计奔波,也不去关心这些。
第39章
以禅事先知道张牢头为人还算正派,不然当初爹爹也不会托他照应自己。又听闻他与娘子甚是和睦,却没料到他娘子是个泼辣的。听闻有人败坏张牢头的名声,气得衣衫也不晾了,当即邀了几个相好的妇人,到朱雀街的铺子里去转悠,听到有人议论直接上前开骂。
以禅原意是让她出面解释,岂料她居然这么做,带的那几个妇人也都不好惹,什么话都能骂出口。
虽说如此做并不能平息流言蜚语,至少那些人再说时会有所顾忌。
这次的风寒不似上次那般严重,以禅饮了两日金银花露,自觉好了许多。她想出门去锦绣坊,被祖母拦了。谢老夫人知晓锦绣坊近日没有活计,生怕她出去听那些风言风语,早知会了门房,不许放她出门。
以禅闲了两日,想起自己未编完的绣谱册子还在锦绣坊,便打发侍从去取。侍从取回绣谱,又禀告道:“刘掌柜托我转告小姐,昨日,华府的五小姐到过锦绣坊,见小姐没在便回了。君兰舟君公子也去过,订了件戏服,还有好几人过去订做屏风和墙画的。”
以禅倒未想到,她不在这几日,锦绣坊倒有活上门了。
红绒听到君兰舟忍不住笑道:“君公子果然是好人。”又问侍从,“可还有别人到锦绣坊?有没有一个叫六爷的?”
侍从摇头:“刘掌柜没说,应是没有了。”
打发走了侍从,红绒叹息一声:“这个六爷,不是说要想法子吗,怎不见人影了。”
以禅坐在窗畔的卧榻上,随手翻看着自己写的绣谱,听了红绒的话,纤眉轻蹙,淡淡说道:“人家不过说了句客套话,你还当真了,便是他要帮,我也是不接受的,总不好欠人家的人情。”
红绒虽不知六爷便是华重锦,从以禅的态度也瞧出她在生那人的气,遂吐了吐舌头不再提。
“也不知华家五小姐有何事?”红绒又说道。其实抛开华家的身份,她挺喜欢华重梅的,她性子直率,人又生得美,也不怎么摆大家闺秀的架子。
“不是退绣品便是为她家那宝贝侄儿说情,还能有别的事?”紫线自从知晓六爷便是华重锦,连带着对华重梅也重新不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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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重梅到锦绣坊没见到以禅,却遇到了君兰舟。
她在凌云阁听过几出戏,见过君兰舟好几种扮相,或娇媚,或英武,或美艳,总之皆是女子之美。她是第一次见到君兰舟没有勾脸出现在她面前,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以男子装束示人。她晓得他会武戏,自是有些身手的,但看惯了他的女子扮相,总想着卸了妆的他也是女里女气的,如今见他眉眼俊雅,仪态洒脱,不仅不带丝毫女气,反而有一种江湖侠气。
君兰舟是认得她的,她自和离后回到华府,与三位姐姐和华宝暄一道去听戏时,就到后台去见过他。那时他未卸妆,俩人也是说过话的。
“五小姐,你也来订绣品?”君兰舟将所订戏服的花样说与刘掌柜,便问华重梅。
华重梅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摇头道:“不是,我来找谢小姐。你,你要订的是什么戏服?”
君兰舟轻轻笑起来,眼波如秋泓,分外清澈明亮:“是需要绣麒麟的戏服。”
麒麟?
华重梅温娴一笑:“你的戏服都是在锦绣坊订吗?”
君兰舟点点头:“是啊,谢姑娘手艺好,勾的绣样也好。”他的目光掠过华重梅披帛上的怒猫,目光一凝,“这是五小姐绣的?此猫栩栩如生,甚是灵动,你的绣艺也极好。”
她夸完了华重梅,朝她微微一笑,便告辞而去。
华重梅回到华府,还有些恍惚。
那人真是君兰舟?
他笑起来的样子可真好看。
华重锦一回府便来到梅苑,进了屋就见五姐坐在妆台前上妆,画了眉,细细端详,又擦掉。敷了胭脂,侧脸端详片刻,又擦掉。
“这是怎么了?”华重锦抱臂靠在门边,瞧了半晌忽然问道,“大晚上的妆扮,莫不是晚上要出去相会?”
华重梅回头看到是他,慢悠悠说道:“我就是奇怪,唱戏的勾了脸跟换了个人一样。”
华重锦哦了声:“你遇到君兰舟了?”
“他倒是个义气人,听了那些风言风语还肯到锦绣坊订戏服。”
“你不知道吗?谢以禅开锦绣坊的第一件绣品就是君兰舟的戏服,确切地说,应当是君兰舟先订的戏服,谢以禅后开的锦绣坊。他是上元节看到了谢以禅绣的花灯,被惊艳到了。”
“是吗?”华重梅伸指轻轻揉着脸上的胭脂,回首问,“你说,君兰舟不会喜欢谢以禅吧?谢姑娘模样那样好,又蕙质兰心,以谢姑娘如今的名声,不好嫁入大户人家,君兰舟不会动了心思吧?”
华重锦眉头微凝,呵呵笑道:“怎么?他若动了心思,莫不是你要做媒?你最近这么热衷做媒,怎不先给自己说一个,要不然也该给我说,你六弟我还没媳妇呢。”
“谁说我要做媒了?”华重梅哼了声。
“说正事,你今日去锦绣坊结果如何?”
“谢姑娘病了,好几日没去锦绣坊了。”华重梅慢慢描画着两道浓又黑的秀眉。
华重锦心中一沉,快步过去一把夺去她手中的眉黛:“怎么说?病得重吗?”
华重梅见他双眸间满是忧色,故意说道:“听刘掌柜说,那日淋了雨,回府便病倒了,是风寒,体热不退,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她一个姑娘家,听了那些话,软弱些的,恐怕早抹脖子上吊了。也亏谢姑娘没事,只是到底是姑娘家,心中郁结,难免发病,也不知能不能医好。我原想过府去探望她,但以我们华家的身份,怕是不让我进门。唉,你说……”
华重梅慢悠悠说完,回头一看,屋中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华重锦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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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冷月渐渐升高,月光自天边倾泻,映照在谢府后巷的一辆马车上。
这条巷子很偏,平日就人烟罕至,夜晚更加寂寞。
华重锦站在马车旁一棵桂树下,负手凝立,夜风吹过,衣衫翻卷。夏扬坐在马车前暗暗着急,都督在这里站了有半个时辰了,也不知在想什么。
“都督,要不,属下到谢府前门叫门试试?”夏扬还不曾见华重锦这样子过,若想去谢府便去叫门,不去就打道回府,在这里是要站一夜吗?
华重锦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上了马车。
夏扬跟了进去,正要吩咐车夫赶车,却见华重锦自马车的箱子中翻出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来。
夏扬惊讶地挑眉,都忘了问话。
华重锦慢悠悠地脱下身上蓝衫,换上了夜行衣,又随手摸出一块方巾将脸遮了起来。黑色绢,四角分别绣着浅蓝色柿蒂纹。
夏扬脑子疾转。
都督这是要夜探谢府?
这样子不知怎么就让他想到了采花贼。
华重锦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露在黑巾外的一双凤目冷冷瞥他一眼:“你见过这么俊美的采花贼?”
他出了马车,飞身跃上了墙头。
墙内是谢府后园,再往前走,便是谢府的后院,谢以禅的闺房应就在那边。
华重锦借着夜色观察了半刻,跳下了墙头,借着树木的掩映,向前面的院落而去。不时有侍从自院内经过,他生怕被人发现,飞速疾行,眨眼间到了内院,纵身上了屋顶。
他自屋檐上向院内打量,忽见一个身着彩衣的丫鬟提灯走来,身后尾随着一个年轻男子。他借着灯笼的亮光,仔细端详,发现男子是谢远山。屋内有人迎了出来,却是以禅的丫鬟红绒。
如此说,这里便是谢以禅所居的院落。
谢远山进去后,华重锦脚尖勾在屋檐上,使了个倒挂金钟,捅破窗纸,向屋内望去。
谢远山有段日子没回府了,一回府便被祖母叫了去,私下将以禅的事情说给他听。他心中焦虑又难受,晚膳也没用,便急急过来探望妹子。
以禅生怕兄长难过,一句也没敢提自己的事,只问兄长在书院可好,回府要呆几日。
谢远山瞧着自己的妹子,她自小就生得好,模样绝美,一双眼清透灵澈,喜欢朝着他撒娇,喜欢笑,一笑时左颊上还有个浅浅的酒涡。刚从牢里出来时,一双眼看人时总是惶惶然。如今好一些了,双目依然清澈,却平静无波。
他有些心疼。
他的妹妹过早地担起了家,过早地长大了。
倘若她像刚出牢房哪会儿一样,扑到他牢里哭一场,他反而好受些。如今看着她强颜欢笑的样子,心中更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