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服糙厚,他真担心压上去会将她这样的脸皮给蹭破了。
他抹一下嘴,自嘲是警惕过头了,两腿站直,一手将门拉到底,朝外说:“没事。”
外面早没动静了,罗小义刚才接到伏廷示警,便准备着了,此时见到耳房里的人是谁,才放下戒心:“原来是嫂嫂啊。”
伏廷想起进门时看到外面停着的车马,回头问:“来这里做什么?”
自上次她流了次鼻血,他后来还没再过问过,此时才想到,或许她是还没好?
忽而想起那晚她拉着他,问他是不是要分家的模样。
若是因为那个还没好,那就全是他的事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摸一下脖子,心里骂自己一句:是不是个男人,与她争那几个钱的事干什么。
栖迟走到门边来,看一眼罗小义。
罗小义顿时就会了意,插话道:“三哥这是多问了,嫂嫂来这地方,自然是给你买药来了。”
伏廷看向栖迟。
她与罗小义交换了个眼神,说:“我寻着个偏方,听说治伤有奇效的,就不知你敢不敢用了。”
罗小义抢话道:“三哥何等人,天底下绝没有他不敢用的药。”
伏廷眼扫过去。
这小子今日话分外的多了。
自己,却也没说什么。
新露和秋霜差不多一前一后回来了,怀间捧着那只盒子,见着大都护竟在,还以为是来接家主的,一时意外,面面相觑。
罗小义再不想买什么药了,说道:“回吧,嫂嫂出来一趟料想也累了。”
伏廷看了眼栖迟,又看了眼那只盒子,一言不发地出门去解马。
栖迟叫新露在盒中取副药贴给自己,转头见罗小义仍盯着自己,含笑点了个头。
意思是让他放心。
罗小义马上朝她拱拳,低低道:“嫂嫂真是救星,若真治好了三哥,你就是我亲嫂嫂!”
说的真情实意的,毕竟他三哥对他可是救命的恩情。
当时那一钩子若真割破了他脸,不死也半残,就算是个将军也娶不上媳妇儿了。多亏了他三哥,他都愧疚多久了。
那日听这位县主嫂嫂发话说要治好他三哥,他简直视作大恩大德。
栖迟出去,上了马车。
坐定后,揭帘朝外看了眼。
伏廷打马遣退了几个禁卫军,缰绳一扯,朝她马车这里过来,就挨着马车窗口勒住了马。
是想要她先回去。
栖迟先发话:“先上副药再去军中。”
伏廷看了眼那头等着的罗小义,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一副药,又有什么可惧的,总不至于试出什么事来。
他翻身下马,掀了衣摆在腰上一掖,跨步上车,就在她面前坐了。
栖迟这才将手拿出来,掌心里,刚调好的药膏还软哄哄的,黏在几层白布帕子上。
伏廷比她高许多,倒方便她上药。
她靠近些,见他下巴上连先前应付的褐纸皮子也没有,心说真是不要命了,难怪会被罗小义拖来买药。
也不敢去看那伤处,她只低头,细细将帕子弄齐整了。
就要送到他颈上时,忽而另一只手伸出去,握住了他搭在膝上的手。
伏廷手上一软,不禁看向她,颈上忽的一痛。
栖迟已将帕子按上去了。
这贴药竟是痛如刺骨。
那只手又自他手背上抽走了。
伏廷拧眉看着眼前的女人,乌黑的发髻盘绕,掩着她的脸,尖尖的下颌。
她却并未看他,只看着他颈上的帕子。
他忍着痛想:原来只是要叫自己分个神。
“好了。”栖迟松开手。
伏廷自己按住帕子,又看她一眼,揭帘下去了。
新露和秋霜这才敢上车来。
栖迟再揭帘看出去,见他将衣领拉高遮了那带药的帕子,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疾奔走了。
她放下帘子,那只手缓缓收回袖中。
男人的手比她的大许多,方才差点便握不住。
有些想笑,但秋霜和新露还看着,她又忍住了。
※
一帖药,伏廷本没有太在意。
然而不过几个时辰,便察觉到了不同。
临晚归府。
书房里已灯火明亮,炭火温暖。
伏廷跨进门里,解剑卸鞭,一只手扯着腰带,一只手再摸脖子,竟已没了感觉,仿佛之前那些疼痛不适都不曾有过一样。
再回想这一日在军中,几乎都不曾记起带伤的事来了。
身后,有人进了门。
他回头,看到门口站着的女人。
栖迟衣裙曳地,拢着手站在那里,一双眼看着他。
不急不缓的,倒像是早就等着他回来的。
伏廷扯着腰带的手按回去,又扣上了。
栖迟的确是等好的,听着这里有动静便来了。
她说:“我来给你换药。”
说着走过来,看了眼他颈上的帕子,药膏渗出来,白帕子已污了。
她低头,将袖中拢着的新帕子拿了出来。
两人站在一处,伏廷闻到一阵香味,幽幽的,似是什么花香。
是女人发间的味道。
北地的花少,他也闻不出那是什么花。
“据说第二副药要烈些的。”她忽而说。
伏廷自己动手将颈上的揭去了,说:“没事。”
这伤扛到现在,早已没什么不能扛的,何况先前那一副上颈时也不好受,他早已有了准备。
栖迟没再说什么,只抬手,将那帕子按了上来。
伏廷浑身一紧,咬了牙。
她竟没夸口,这一贴比起先前第一副不知烈了多少倍,宛如钝刀剜肉。
他头稍一偏,被栖迟紧紧按住:“别动。”
这语气分外熟悉,他瞬间便想起自己按着她灌药时,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莫非是在这里等着他的?
他咬着牙,军服里浑身绷紧。
李栖迟,只当她是宗室娇女,却是错了,她可比他想的要狡黠多了。
生生挨过了那阵割肉般的痛,栖迟手还按在他颈上。
她仰着头,从那伤处看到他脸上。
他下巴处拉紧,两眼定定,脸如刀削。
她心说:可真能忍,这药好得快,可据说也是最难熬的,他竟一声不吭。
“很快便能好了。”她说。
“你用的什么药?”伏廷忽然开口问。
开了口才能察觉之前他忍得多狠,声音已有些嘶哑了。
栖迟不妨他竟是个瞒不住的,心思动一下,偏就不直说:“何必管它是什么药,能将你治好了便是好药。”
伏廷眼睛看住她,倒像是有数了。
光是先前罗小义与她一唱一和的,他也看出些端倪了。
只是眼下疼痛难当,一时也无心再说其他。
栖迟避开他视线,眼神转回伤处,垫脚,查视着可贴完全了。
伏廷只觉耳旁软风一般,是她嘴唇动了动,说了句话。
屋外,有仆从来请问大都护:可否用饭了?
栖迟松开手,拿帕子擦两下手指,转过头,缓步出门去了。
伏廷站着,许久,直到门外仆从再问一遍,才动了下脚。
两眼却仍望着门口。
刚才栖迟在他耳边轻声说:我若将你治好了,可能与我多说几句话么?
他摸住脖子,舔了舔牙关。
猝不及防,她会来这一句。
第十章
栖迟回到房中时,李砚正在那里坐着,穿一身月白袄子,粉白面庞,如玉雕琢,好似这北地里的雪团子一般。
他是下学后来陪姑姑一同用饭的。
栖迟见他在,袖口轻轻拢一下唇,便将从书房里带出来的那丝笑给掩藏去了。
新露和秋霜进来摆案传饭。
李砚坐着没动,到现在也没叫一声姑姑,头微微垂着,似有些心不在焉。
栖迟察觉出异样,坐下问:“可有事?”
新露闻声立即近前,贴在她耳边低语一阵。
栖迟心中沉了。
这次给伏廷搜罗那些稀贵药时,恰好逢上圣人下诏册封了两个王爵,消息顺着送药的带过来,传入了栖迟耳中。
这事她早已知道了。
不妨今日新露与秋霜在房中闲话起来,便叫进来的李砚听到了。
圣人之前推托,悬着光王爵迟迟不封,转头却又诏封了他人,叫他身为光王世子作何想?
案已摆好,菜也上齐,栖迟拿起筷子说:“愁眉苦脸的做什么,吃饭吧。”
李砚抬起头,看看她,又垂下去,那脸上倒算不上愁眉苦脸,只是有些悲戚:“我只是想到光王府是父王和姑姑费尽心血保下的,如今却在我这处传不下去,便心有惭愧。”
栖迟停箸,知道他懂事,自然心疼他,脸上却反而笑了。
到底还是年纪小,不知天家情薄。
从她决心来这里,来那个男人身边时,便已不再指望圣人恩惠。
想要什么,还需靠自己伸出那只手去。
至少光王爵还在,有北地的助力做依靠,总会寻着时机,她便还不算对不起她哥哥的嘱托。
只要,她能得到那个男人的心……
看一眼侄子,她故意冷起脸说:“想来还是怪新露和秋霜多嘴,今日我得罚了她们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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