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家中,衙役搜出了以铁制成的板子。其大小宽度,竟然与衙门杖责所用的板子毫无相差,只是重了许多,若是按着一般杖责人的力道击打,非死即伤。
“这是我杀猪时候,拍打逃窜的伤猪所用。”
他神情激动,连连挥动胳膊想要赶走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也就是这个时候,萧清朗忽然眉头一挑,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
萧清朗看了一眼勉强维持着淡定模样的赵屠户,缓缓说道:“的尸体上,恰有一枚极小的带着某种奇怪纹路的银铃铛,就是不知与你身上携带的铃铛是否相似……”
只一句话,就让赵屠户倏然愣怔在原地,神情也惶惶起来。而此时,许楚才顺着萧清朗的目光看到,那赵屠户的脖颈上挂着一条十分干净明亮的红绳。而随着他身体有所动作,隐约能听到其中有银铃响动。
赵屠户脸色骤变,良久之后,他终究在萧清朗冷冽禀然带着寒意的眸光中败下阵来,颓然道:“我认罪。”
刚刚还神情激动五大三粗的男人,在叙述起自己与北疆的仇怨之时,也难免泪洒衣裳。
“当年我在玉门娶亲后没多久我家婆娘怀了身孕,可在她怀孕八个月的时候,北疆那群畜生就有开始攻打玉门镇了,咱们大周男儿哪个是孬种,他们要打咱们只管迎战就是了。当时,我家婆娘还跟她肚子里的娃说,他爹是保家卫国的英雄……”美好的回忆突然戛然而止,他的面容骤然狰狞,死死钳着双手,神色绝望而又癫狂,咬牙切齿道,“王爷,您身份尊贵,自然想不到我自战场归家后,看到满室血污,我临产的婆娘被人开场破肚,而已经成型的孩子也被人把脊梁骨一寸寸打断,那是怎么样的恨啊……”
他婆娘说他是保家卫国的英雄,他算什么英雄啊,连妻儿的性命都保不住。
“我就纳闷了,怎么好端端已经收复的玉门镇,还会被北疆蛮子如此霍霍!我没能耐为她们找那些当官的要个说法,总不能眼看着那些北疆畜生在我眼皮子底下耀武扬威吧。”他森然惨笑凄厉道,“我本来是想把落单的乃比的脊梁骨一寸寸打断的,只可惜他拽断了我给我儿子准备的长命锁……所以,我怎么能允许让他再活一刻?”
此时,别说许楚,就连一直咋咋呼呼的宁苏白都大气不敢喘一下了。
他看得出,这个男人眼底里滔天的恨意。其实要是让他碰上那种场面,只怕不疯了就是好的了。又怎么可能忍这么多年,还守着那份恨意活着。
萧清朗神色依旧自若,待看到他嘶吼的没了力气,才沉眸定定说道:“当年之事,本王自会深究,若真有大周人通敌残害同胞,无论其身份如何,地位如何,本王必不会放过。”
只一句话,就让赵屠户愤怒的面容渐渐平静下来。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萧清朗,终于哑着声音说道:“当年,要不是有人做内应,北疆人根本不可能绕过守城军进入玉门,更不可能毫无顾忌的屠杀百姓。只是,相较于瞬息万变死伤无数的战场而言,一个小小的偏远村落,没人会在意的。”
他紧握双拳,继续说道:“其实我杀乌图克的时候,他已经像是吃了迷药一样毫无反抗能力了。加上当时有个黑衣人给我打掩护,所以我下手才那么顺利。后来,他帮我出城后,我就将乃比那畜生尸体丢在一处偏僻的乱葬坟上。”
“因为一直怀疑大周回京的将士有人是北疆人的内应,所以我对突然出现黑衣人也十分怀疑。后来我给暗娼馆送肉的时候,听到厨娘说那天半夜烧火的时候,竟然发现一堆黑布在灶膛里。”
所谓的黑布,极有可能就是遮掩那人面容跟模样的黑衣。也就是说,那人曾在暗娼馆出现过,或许还在那里过了夜,而且还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跟惊愕。
萧清朗脸色不改,冷静的听他将心中的疑惑讲述出来。
或许是有了萧清朗的承诺,又或者是早就看透了生死,所以他被衙役带着离开的时候,并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怨怼情绪。
将赵屠户收监之后,几人就向了可能肢解乌图克尸体的屠宰场而去。
此时早已被衙役看守起来的钱屠户,并没想着将罪行和盘托出。直到许楚在那宰杀黄牛的地方,寻到了被斧子砍过崩落的人骨碎片。他才不得不承认了罪行。
人骨与猪牛羊骨从本质上并无区别,只是在进化跟发育中,产生了诸多不同痕迹。而辨认人骨跟猪牛骨,也并非难事,只要精通验尸之道,基本都能准确判断出来。
这一点,不光是许楚,就是三法司几名验官也十分清楚。所以,几人同时给出的结论,使得钱屠户无法抵赖。
再加上之前二人的供述,使得萧清朗掌握了更多线索,所以要诈钱屠户的话算不上是难事。
至于他的杀人动机,与赵屠户的缘由如出一辙。
接下来,就是孙屠户。衙役并未给他任何辩驳的机会,直接搜查了他的住所,最后许楚发现他院子里晒着衣裳的晒衣绳竟然是一条极长极细的铁丝。而那铁丝上的衣服虽然有些发臭引得许多苍蝇落在上面,可更多的苍蝇却是落在那铁丝之上。
她略作迟疑,让人将那晒衣绳解下。若是在前世,有多种办法检测这上面是否有血迹,而血迹是男是女,是人还是动物。最常见的,也是最简单的,就有常见的有联苯胺试验、酚酞试验、氨基比林试验、鲁米诺发光试验、紫外线检查的方法。只可惜,在古代各种仪器跟条件不发达的情形下,要想清楚的检测出其上是否被过血迹,真是难上加难。
第三百三十一章
略作沉思后,她让人去寻一把红色的油纸伞。寻常时候,以油纸伞对着太阳照射被蒸煮锅的尸骨,可以确定尸骨内是否有折伤跟血迹污染。其实说到底,就是因为红油伞吸收了阳光的部分射线,简单而言就是仿照紫外线查看血迹的原理。
而这跟铁丝若真是拦腰斩断穆再排尔的凶器,或许在油纸伞下会露出些端倪来。
就在油纸伞遮住那铁丝的时候,众人就见干净的铁丝上突然露出了一断土棕颜色,与旁边之处颜色截然不同。
随着她验证出铁丝上的血迹,另一边带人搜查他家之后屠宰处的唐乔正也有了新的发现。那宰杀猪牛的吊钩上,赫然沾染着许多红棕色的皮毛,而盛污秽的水桶内,也有四个刻着驿站记号的铁马掌。
事实如何,无需置疑。
“来人,把人带走。”萧清朗看了看天色,日上中天,该是吃晌午饭的时候了。当即,也不再耽搁,直接吩咐衙役将人押走。
左右,他能说的,大抵与前边几人相似。至于那神秘人的身份,虽然依旧如雾里看花,可到底也能拼凑出些许模样来了。
“现在还有艾伊热提之死的谜题了。”许楚长叹一声,看着萧清朗说道,“当时我验尸的时候就发现,他身上没有伤痕,没有挣扎痕迹,口中鼻腔也没有被灌药的痕迹。加上他对北疆毒药知之甚详,所以没理由被人诓骗着喝下十分熟悉的押不芦。”
“王爷,我觉得他应该是自己服下的毒药。”
正是因为是他自己服用,所以才会神情安详,没有惊动任何人。而且,在驿站当值的守卫跟他带来的护卫,都没有发现有人进出过他的房门。
唐乔正闻言,皱眉道:“怎么可能,难道他不要命了?”
许楚谨慎思索片刻,犹豫道:“我记得楚大娘曾说过,押不芦其实是有解药的。”
萧清朗点点头,说道:“本王曾查阅过文献跟太医院的记录,得知曾有太医记载,押不芦每以少许磨酒饮人,则通身麻痹而死,虽加以刀斧亦不知也。至三日后,别以少药投之即活。”
所以,若是三日后有人给押不芦中毒假死而并未气绝者喂解药,那死者就会死而复生。
可如果是这样,那艾伊热提怎么可能服用过量,翌日气绝?
在许楚解剖验尸之前,她也曾细细察看艾伊热提的脉搏心跳,瞳孔跟身体,确定其早已没了生命指证,的确是死了多日的。
萧清朗蹙眉淡淡思量片刻,轻笑道:“这不正是那人的惯用手段吗?无论是一利益胁迫,还是以解药诓骗,总归他是得逞了。”
事到如今,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唯有那个看似荒谬的结论才是真相了。艾伊热提,死于自尽……
至于装押不芦之毒的容器,想来还需详查驿站之内的人。
萧清朗从容泰然的站在破落脏乱的院子里,纵然未曾发号施令,却依旧出众夺目,矜贵优雅。他看了一眼还有些软趴趴的宁苏白,说道:“宁世子若是无事,不如随唐大人一行先回三法司整理卷宗?”
宁苏白早已吐的头晕眼花,这会都是强撑着没跌倒了,要是在去三法司,万一碰上什么奇奇古怪的尸体,岂不是要丢大人了?
想到这里,他赶忙摆摆手,有气无力道:“我今儿就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