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刘甄氏为了礼佛,特意让下人将鞋袜清洗干净的呢?”张有为深思片刻,犹豫着开口询问。
许楚摇摇头,摘下口罩说道:“鞋子穿过之后,无论是否清洗干净,鞋底定然会有磨损。更何况,按着大人所言刘甄氏当时得到珍珠鞋子后,多次穿着应酬,所以怎么会丝毫痕迹没有?”
衣着查完后,许楚伸手想要将死者手腕的手镯摘下。她原以为,借着尸油状物质,那手镯应该会极为轻易的从死者手腕脱落,却不想无论她如何小心往下摘,那手镯都卡在死者手腕处难以动弹。她并不是太懂玉石,想要摘下也是为着让萧清朗查看方便,毕竟如此清晰可闻的腐臭气息,可不是谁都能忍受的。
奈何那手镯难以取下,最后她只能将幽黑的眸子投降萧清朗,求助的看着他。
一旁萧清朗眉梢微不可见的一挑,心里颇为好笑。也就这个时候,自己在许楚眼中,才能比尸体更鲜明一些吧。
不过想着许楚的性子,他也没多做犹豫停留,迈步走到许楚跟前,真的弯腰对着灯火看起那玉镯。
“蓝田蚕丝玉,玉质通透,但其内丝微粗,犹如棉絮状的缠绕。虽也真玉,可价值并不高。”萧清朗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许楚一侧响起,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脸上表情愈发温柔,就好似之前从骨子里透出让张有为腿脚发软的威压气势,只是错觉一般。
“如此质地的蚕丝玉,在玉石店中估计也就五六两银子,算不上贵重。”
这话一出,倒是让张有为惊诧了一下。之前他也曾听说,刘家富甲一方,刘文贵又极为宠爱刘甄氏,恨不能金樽玉砌的娇养着她,又怎会送她如此廉价的手镯呢?
经过许楚的一番勘验,尸体从凶器到体型,乃至最后的夹袄首饰,皆有疑点。而这些细小微弱的疑点串联起来,可不就都指向了一个方向?此案另有玄机,绝非只是土匪劫财杀人那么简单。
许楚叹口气,将尸体重新整理好,做完这一切,她才郑重道:“尸体能完好保持到今日,已经是难得了。若要进一步勘验,需我解剖一番。此事还请大人早做定夺,否则再过一两日,怕就算大人允许了我也无能为力。再耽搁几日,要勘验,就只能验骨了......”
张有为叹口气,点点头再次道谢。此时,他是真服了这位楚姑娘的本事,原本除了衙门里的仵作,他还私下寻了几个已经离开衙门的老仵作前来验尸。可每一个所验的结果,都毫无新意,大体都断定尸体为刘甄氏的。至于再多的东西,却并没人验出来。
而今,无论是凶器还是尸身本身的疑点被寻出,都已经算是超出他想象跟预料的突破了。
几人离开停尸房时候,已经是丑时过半了。月色渐渐西斜,只有冷冽的寒风依旧呼啸。
张有为带了许楚跟萧清朗几人离开衙门后门,绕到客房所在的小跨院。几人手里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芒,在夜里飘忽着,突然就让许楚想起了几个曾与同事讲过的小段子。
“须坞村有个姓薛的私塾先生,教着十几个调皮叛逆的富家纨绔,那几个纨绔向来不将上课当回事,惹得先生常常大发脾气。可是有一日他到学堂时候发现,自己的十几个学生竟然全都到齐了,而且还安安静静的等着他。他顿时热泪盈眶啊,莫非是一干学生良心发现了?所以,那一日他讲课也激情澎湃,可就在他教着众人念书时候,听到有人直呼其名的喊他。顿时,他心生不悦转头问道:‘谁如此不懂礼仪?’。一干学生目光齐刷刷的看向窗外,却见同学堂的一位先生皱眉疑惑道:‘薛如先生,你怎么来上课了?难道你不知道,昨夜你学生包了画舫船只寻欢作乐,结果画舫着火,十几个人全都被烧死了......’说完,那位先生就摇着头离开了,只留下薛先生目瞪口呆,觉得阴气阵阵后背发凉,好像那十几个学生都慢慢围了过来一般。”
她刚说完,一阵冷风骤然吹起,张有为手里的灯笼一歪,竟然直接被熄灭了,吓的他一个哆嗦就停了脚步。而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官差,也乱了脚步,不过好歹还算强忍着镇定目光向前。
许楚看了一眼萧清朗,见他依旧面色不变,眉目无常,不由有些泄气。不过沉默了一瞬,她索性眼珠子一骨碌,接着压低嗓音说道:“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收尸人跟同伴把最后一根红绳绑在一具尸体胳膊上,准备回家休息。可还没走几步,就碰见一个女人说迷了路。收尸人见状,赶紧拽着同伴一路狂奔,直到看不见那个女人了才松了一口气。他同伴疑惑道:为何不带她一程?孤零零的女子在荒郊野外的,太不稳妥了。收尸人惨白着一张脸说道:乱葬岗丢弃的尸体,我都绑了红绳,那人胳膊上......有一根红绳......他同伴听了,慢慢伸出胳膊,阴恻恻的一笑问道:是不是这样的红绳?”
她这次为着不吓到旁人,刻意将凑到了萧清朗身边,如同耳语一般几乎贴着他的手臂讲述。声音低沉悠长,带着古怪的腔调,好生诡异。
然而,就在她要抬头看萧清朗表情时候,突然感动有一只手搭在了自己肩膀上,阴冷有力泛着白森森的光芒......
“啊呜......”许楚毫无防备,加上刚刚全身心投在自己的鬼故事之上,这会儿受到惊吓,直接跳起挂在萧清朗身上。那娇俏的面容,也惨白成了一片,如花似玉向来胆大的人,直接捂着脸不敢抬头,“谁谁谁......谁拍我!”
她浑身发抖,心里怦怦直跳,直到听到耳边传来一阵闷笑声,她才骤然清醒。只是,如今这姿势也太过暧昧,甚至自己都能清晰感到到他胸膛的起伏跟整个人散发出的愉悦。
“咳咳,二位好雅兴......好雅兴......”张有为刚打算回头求许楚莫要再说了,就算那声音不大,可在寂静的夜里那鬼腔调还是让人忍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啊。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呢,就眼睁睁看着许楚这个验尸时候一直冷静清明的姑娘,直接钻到了她家公子怀里。再看那公子,神情不仅没有怒气,甚至还有些无可奈何的缱绻跟爱意。
一时之间,他脑子啪的一声不转了,没想到这二位竟然是这般亲昵的关系。等对上萧清朗看过来的幽深眸光时候,他整个人只能尬笑起来,“二位继续二位继续......”
许楚迥然,赶紧同手同脚的从萧清朗身上下来,颇为哀怨的瞪了一眼还伸着手满脸目瞪口呆比不上嘴的魏广。
“魏大哥,你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要是放在平时,她如何会被个小小的鬼故事惊吓到。也就今儿,为了让萧清朗有代入感,她整个人全身心的注意力就都放在了渲染恐怖气氛上。再加上,寒冬腊月魏广双手冰凉,这么一搭可不让她把自己吓到了?
第一百零六章 无头女尸(六)
魏广干咳一声,翻了个白眼无奈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十来年前,市井间流传的鬼故事大多都是出自咱家公子之口......所以,你这老掉牙的段子,大家伙儿都听得不稀奇了......”
许楚没想到萧清朗竟然还有那份闲情逸致,撰写鬼故事?所以,刚刚的尴尬跟窘迫也就变成了浓浓的好奇。以前她也听闻,朝廷一些寒门出身的文臣,因着俸禄不够家中开销,也会私下接一些写话本子的活儿以挣些润笔费。可人家那是家境窘迫,又不愿意贪赃枉法公报私囊,萧清朗这王爷是为何呢?
她怎么看,这位都不像是缺钱的人啊。难道纯属是闲来无事,发展个人爱好?可近些日子相处,这位大神除了查案,便是批阅公文,并未见他有过一丝半点的闲暇私欲啊。
左右俩人相处久了,她也常常会自我放飞一下。就连性格,也多了几分以前从未出现过的八卦喜好。
萧清朗眼底含着无奈,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噙着笑意说道:“当初年少,总有轻狂的时候。”
昏暗的光线之下,许楚看不清旁人的神情,唯萧清朗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让她见之难忘。她怎么觉得,萧清朗这本该好似是寡言,冷冽犹如一把极寒寒铁铸造刀剑的人,如今气势越发随和了?还是说一开始就是自个的错觉,这位也是有着七情六欲的男子。
几人继续顺着后衙蜿蜒曲折的小路向前,而微微低头的许楚,也难免时不时瞥一眼身侧挺俊的男子。剑眉星目,紧绷的下颚,还有英挺的五官,看一次就让人感慨一次。
她正要吐口浊气,突然瞧见萧清朗乍然递过来的眼神,就仿佛料定自己在注视着他一般,粲然一笑。惊的许楚一个激灵,赶忙收回了目光,当然也不敢再腹诽什么了。只是,之前因着突然亲近了他而导致的滚烫的脸颊,再次如火一般烧了个通红。
月色浓重,寂静无声,萧清朗无声喟叹,只逶迤而行。而张有为等一干衙门公人,则战战兢兢小心照着灯笼不敢大声喘息,更唯恐哪里冒出个停尸房停着的无头女鬼来。
为着防止这位惊世骇俗的楚姑娘再讲什么鬼故事,他们几人不约而同的加快了步伐,彼此默契的往一起拢了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