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容与愤恨的扭头,不想再说话。
宝璋去去就回,后头还跟着宫女捧着金铜水盆进来,“陛下,姑娘还有伤在手肘处,需要宽衣才能上药。”
朱翊钧点头,宫女放下帷帐,两下相隔。王容与皱着眉,上药时却咬着唇未曾出声,宝璋替她厚厚涂了药膏,“此药膏姑娘拿回去早晚涂了,三日后就会完好不会留有印子。”
“谢谢姑姑。”王容与说。
宫女把帷帐拉起,朱翊钧还在外头,宝璋有些意外,她看一眼王容与,并不是秀女中最出挑的长相,但是圆脸圆眼睛的看着人可亲,天生笑唇,是挺有福气的长相。宝璋冲着王容与微微一笑,见她不好意思的低头后才对朱翊钧说,“陛下,今日要在哪里用晚膳?”
“就在这。”朱翊钧说。
宝璋应是后领人出去,王容与整理衣袖,拖鞋上了榻几,团坐着准备抄书。
“你伤了手肘,今天就别抄了。”朱翊钧说。
“伤了手肘不是伤了手指,不碍事的。”王容与说,她宁愿提笔抄书,也不愿和朱翊钧说话。
“你怎么不坐垫子?不觉得硬吗?”朱翊钧说。
“陛下用的东西,我用就是逾矩了。”王容与说。
“这里没有别人,朕让你用,你就用。”朱翊钧说。他也脱鞋上了榻几,隔着案桌看着王容与。
“有什么好看的。”王容与皱眉说。
“是没什么好看的。”朱翊钧说。
王容与几个深呼吸,抄书,抄书,不生气,不生气。
“朕不是故意不接着你的,你突然扑过来,吓着朕了。“朱翊钧说,“早知道你要摔的这么严重,朕就不躲了。”
“这是我的错,御前失仪是我的错,惊扰到陛下是我的错,辩无可辩,所以我认罚。陛下这样说,我都无地自容了。”王容与截过话头说。“但是陛下来了储秀宫,就在前殿待着不好吗,后殿的人传召过来接驾就是,非要到后殿来,又不派人来说一声,惊慌之下,就会有意外发生。陛下要是不想有这样的意外发生,以后好好让人通传不好吗?”
“朕从储秀宫外经过,听到里面欢声笑语的就好奇想来看一看,哪知道你准备了这么大的惊喜给朕。”朱翊钧说。“你得庆幸朕今日没带着侍卫,不然你一扑过来,侍卫就拿刀架开你,受伤的更重。”
“不过,你趴在那真的好像一只青蛙。”朱翊钧笑说。他手碰碰王容与的手肘,“疼吗?”
王容与开始听到青蛙很生气,但是朱翊钧轻碰她的手肘问她疼吗,眼神里的疼惜仿佛是真的,心里又有些别扭的感动。
“已经疼过了。”王容与轻声说。
两人气氛有些暧昧,好在宝璋很快就过来安排晚膳。皇帝晚膳有三十道菜,十道主食,还有二十道点心。先搬过来长条桌,宫女内侍监鱼贯而入的把菜摆在长条桌上,朱翊钧指了哪道菜,尝膳太监先用了,再用瓷碟装了几块送到御前。
“你想吃什么就指着让人端过来。”朱翊钧说。
王容与挺直腰杆巡视了一眼,点了芙蓉肉片,小把羊肉,牛肉羹,再点了核桃饼和丝窝,朱翊钧看她点的东西,“难怪朕见你入了宫小脸越发的圆了,怎么能只吃肉呢?还吃的这么多。朕见郭嫔用膳小鸟啄食一样。”
“我还在长个子呢。”王容与说,御膳果然不一样,比起她寻常吃的更是味美。宫女端过来的小碟上不过三口的量,等吃了这些,她又点了四五样,吃的津津有味。
朱翊钧虽说面上嫌弃王容与吃的多,但是看她吃的香,自己也觉得胃口好,想到她喜欢吃海鲜,看长条桌上没有,就让宝璋去让尚膳司进两位海味过来。
王容与吃的一噎,“陛下现在吃的还不够吗?”
“你不是喜欢吃海味吗?”朱翊钧说。
王容与面色一白又一红,“陛下从何得知?我不喜欢吃海鲜呢。”
朱翊钧也没多想就直接说了,“朕上次从你那拿走两只海蟹你还舍不得比拿走你的猫还舍不得,不是喜欢吃海味是什么?”
“对了,说道猫。”朱翊钧对张成去,“等会去把雪山抱过来。”
王容与惊讶的看着朱翊钧,“陛下知道那是我?”心里一下翻山倒海,想起那天她洋洋得意朱翊钧未曾认出她,还成功把灯笼的字拢到自己头上,还自爆其字,朱翊钧不笨的话就更是确定了。
“不然,你以为你穿男装扮的挺像?”朱翊钧笑说,“一本正经的是很像。”
王容与吃饭的胃口全无,放下筷子,“陛下一直耍着我好玩吗?”
“朕不计较你欺君之罪,你还生气了?”朱翊钧挑眉道。
“那陛下治我的欺君之罪吧。”王容与说。
朱翊钧砰的一下放下筷子。
王容与下了矮榻,鞋子也没穿就低头跪在那。
“你这是在干什么?恃宠而骄?”朱翊钧说。
王容与低着头翻着白眼,说的好像真的有宠一样,一路来都是被耍着玩,心口闷闷的,王容与想想都要气炸肺,虽然更多的生气自己自作聪明。
朱翊钧看着王容与这个样子也气的肝疼,看着她跪着,又想到她膝盖还有伤,随手拿着茶盏往地下一扔,“滚回你的储秀宫去。”
王容与利落起身,直接往外走去。
朱翊钧看着她的鞋子气不打一处来,“张成,把鞋子给她送过去,真让她光脚从乾清宫走出去,她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这会不要脸的王容与正泪流满脸的走着呢。
不仅是自尊心受挫,更是清醒的认识到现在的场面都是她的愚蠢造成的,半点都怨不得别人。
第三十三章
张成找到王容与时,也被她满脸泪水所吓倒,“王姑娘,王姑娘。”张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王姑娘写的字陛下都好好收着呢,就是王姑娘送过来的白瓷枯枝也好好的在陛下的书房里放着,陛下对姑娘是不一样的。”
“张内侍。”王容与抽气说,“不知可否找个净室让我领罚,陛下罚我自省一天,这时间没到,回储秀宫也要多费唇舌。”
张成最后把王容与领到钦安殿,让比丘尼找了个禅室给她,王容与谢过张成和比丘尼,自己把门一锁,自省去了。
张成回去复命,“你在哪碰到她的?”朱翊钧已经回了寝殿,因为王容与一闹,他晚膳也没吃好,现在正手里把玩着王容与做的书簪。
“都快到储秀宫了,王姑娘脚程挺快的。”张成说。
“可不得脚程快嘛,那么大的脚。”朱翊钧嗤笑道。“她没说什么?”
“姑娘没回储秀宫呢,说是陛下一言九鼎,说要罚她自省一天,她就要另找个净室自省一天。小的把王姑娘领钦安殿去了,在钦安殿找个禅室自省。”张成说。
“哼。”朱翊钧道,“不知好歹,旁人若是多见了朕两面,该是欢喜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偏她矫情,还说朕耍着她?女扮男装大放厥词的不知道谁?”
“陛下心胸似天地,何必与小女子计较。”张成说。
“朕不跟她计较,现在是她要跟朕计较,当真是女子难养。”朱翊钧满脸不豫。
“小的去送鞋的时候,王姑娘哭的挺伤心的,想来也是知错了。”张成说。
“她哭了?”朱翊钧问。
“眼睛都红肿了。”张成说。“看着挺可怜的。”
“她哭什么?”朱翊钧不解。
慢说他不解,就是王容与,屈膝躺在蒲团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说着要讨好皇帝的又胆大妄为的挑衅,如此冲动,剥开所有的自我催眠,认识真实的自己,大约自己就是那种在后宫活不了三个月的人,王容与还能苦中做乐的想。
门被敲了三下,王容与下去开门,是静宜师太,她端着铜盆,温和的笑道,“泡泡热水解解乏吧。”
“师太,当不得。”王容与说,“我如今是戴罪之身呢。”
“陛下并没有派人在这里守着,姑娘大可放松些,自己舒服比较重要。”静宜师太说,“姑娘迟早会明白这一点,在宫里,自己舒服比较重要。”
“谁都想要过的舒服,哪能人人都如愿。”王容与苦笑道,她只穿着袜子走了那么远的路,实在也觉得脚脏的很,只好谢过静宜师太的好意,自己脱了鞋袜侵泡在热水中,热水传来的熨贴,让王容与心下一暖,紧绷的身体和精神都放松了。
“你看,泡个热水脚就能让人舒服。可见让自己舒服是很容易就做到的,无论身份高低。”静宜师太说。
王容与点头,“是呀。”
“姑娘今天哭的眼睛都肿了,要拿热水敷眼睛,不然明天就看着不像了。”静宜师太说,“姑娘的鞋袜都脏了,姑娘告诉贫尼在储秀宫伺候的宫女名字,我去替姑娘要新的鞋袜过来。”
“怎敢如此劳烦师太。”王容与说。
“姑娘要是觉得不好意思便抄一卷经书给贫尼吧,上次姑娘的抄的经书,贫尼连一面都不曾见到,现在还深觉遗憾呢。”静宜师太说。
“举手之劳。”王容与说,“横竖也睡不着,就给师太抄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