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向晚含笑注视着说书先生,“我可是花费了好一番功夫才闹清楚这些是什么,你倒是知道得挺多。”
“宁夫人果然知道。”说书先生的神情十分复杂,“你怎么知道要来找我?因为这小丫头?”
“‘果然’这两个字合该留给我说的。”席向晚再度敲了敲桌子,这次力量比上一次大得多,“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认得这块玉印,又为什么要跑?”
说书先生还想再扯些比的,却见席向晚一个手势,翠羽便将手伸向她自己的腰间,一道寒光照了出来,说书先生立刻闭上嘴巴安静如鸡。
——形式不如人,跑也跑不掉,为了保住小命,他也只能一切按照席向晚的说法来做。
“我是个一文不名的人,这宁夫人不必担心。”说书先生一板一眼地回答起来,“祖上曾经在宫里头当过差,因而我自小便是听前朝和皇宫的事迹长大的。至于跑……是我误会了宁夫人的身份,以为您是来抓我的。”
席向晚扬眉,“谁来抓你?”
“樊家。”说书先生做了个往南走的动作,“他们想要这玩意儿想得都要疯了,哪怕只是看了一眼,我也能猜到这就是樊家无论死多少人也要抢回来的东西。”
席向晚眯起眼睛,指出了他话里的漏洞,“你怎么认出来的?”
樊家几代人找了几十年宝令的私印毫无所获,席向晚拿着它之后又拜托了对前朝了解甚多的姚老先生才确认这是宝令私印,这说书先生却一眼就认了出来,樊家这几十年间的功夫岂不是花得极为可笑?
说书先生咬咬牙,他向前俯身压低声音,显得有些焦躁不安,“宁夫人,这可不是能露白的东西。”
“这我知道。”席向晚淡定道,“我不知道的是,它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
说书先生迟疑片刻,语出惊人,“我父亲就是因此而死的。它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我不知道,我只晓得我父亲知道了太多太多,因而才被樊家灭口。”
“前朝宝藏?”席向晚问道。
“……正是。”说书先生露出了有些复杂的神情,“高祖从未得到前朝的全部宝物,当前朝皇宫被攻破之时,启帝的私库空空如也,绝不可能是被宫人掳走的,只能是启帝亲自派人送走——这些宝物,启帝藏在一个只有他的子嗣才知道的地方,打开那一处的钥匙,又正好和宁夫人手中的东西息息相关。”
“钥匙。”席向晚轻轻重复了一遍,倏地笑了起来,“若这是钥匙,那锁在什么地方,你应该也能告诉我,是不是?”
说书先生:“……”他用一种古怪的目光注视着席向晚,“宁夫人,恕我直言,您不该掺和到这些事当中来。不如和我一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是更好?”
席向晚莞尔摇头,什么也没说,将碎银按在桌上推到了说书先生面前,“锁在哪里?”
怀璧其罪,这玉印如今就在她的手中,樊家又知道如此,永远不可能善罢甘休,她怎么可能和说书先生一样隐姓埋名躲藏起来?
“……启帝的生活奢侈至极,光是行宫就在汴京城里建了三所。”说书先生无法,只得低声道,“他的宝物,就藏在其中一间行宫之中,我父亲所告诉我的也就是这么多了。”
席向晚在脑中迅速过了一遍这三座行宫,微微皱眉:这三座行宫规模大小虽然不一,但都是皇帝出行时所住的,当然都大得令人咋舌,想要在其中寻找一个莫须有的宝库,恐怕大动干戈的同时还希望渺茫。
但她紧接着又问了说书先生几个问题,确认这人是真的无法再提供给她更多的讯息了之后,不得不起了身。
说书先生下意识地跟着站起,有些警惕不安,“宁夫人不打算让人带我走吗?”
“不必了。”席向晚回头看了看这个已经不再年轻的男人,朝他点了点头,平和道,“你继续隐姓埋名便是。”
活了两辈子的她却是绝不会选择当缩头乌龟的。
说书先生怔怔地看席向晚往茶楼门的方向走去,挣扎片刻还是追了上去,他伸手虚拦住席向晚,语速极快地道,“宁夫人想过没有,樊家为何一直只找钥匙,而不找锁在什么地方?”
说完这句,他便和屁股着了火似的飞快地转身逃走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第228章
启帝曾经留下的三座行宫, 如今却不是从前的作用了。
这三座行宫都是斥巨资建造的, 富丽堂皇极尽奢华, 摧毁便有些太过暴殄天物了。
高祖连前朝的皇宫都能打扫修缮后直接使用,自然更加不会嫌弃这些行宫,其中一座在山顶的仍旧照作避暑的行宫, 另两座则是一座充作了史料馆, 里头全是几十上百年的卷宗存放着;最后一座却在修整后直接开放, 做了一处街坊, 沿着河道坐船便可直接前往勾栏瓦肆, 也是如今到勾栏瓦肆消磨时间的人喜爱去的地方,里面无不是动辄要人一掷千金的铺子,能进入其中的人都非富即贵。
听完说书先生离开前那句疑问后, 席向晚回宁府的路上便掉头去了勾栏瓦肆, 混入人群上船,最后便直接去了如今被称作长乐坊的原启帝行宫。
能来这处地方花钱的人,在汴京城中本来也不多, 因此门口也显得十分幽静。
席向晚让车夫在长乐坊门口停了下来,隔着帷裳看了几眼,最后干脆下车喊了翠羽碧兰一道入内去。
翠羽有点紧张起来了, “夫人,这里头恐怕您不适合进去。”
席向晚自然知道长乐坊是做什么的,她笑了笑,道,“进去转一转, 青天白日的,不会出什么事。”
长乐坊就是一处销金窟,供男人寻欢作乐用的,就算席向晚两辈子都不曾进去过,也能猜到其中情形如何。
但长乐坊既然能存在这许多年屹立不倒,自然是注意了分寸没有挑战大庆律法的,席向晚并不太过担心。
曾经因职务原因进去过长乐坊两三次的翠羽有些着急,但她也拗不过席向晚的意思,想了半天只得旁敲侧击道,“不如等大人有了空,夫人再由大人陪同着进去长乐坊游玩?”
“有宁端在旁,谁不认识他那张脸,还玩什么?”席向晚失笑,没再给翠羽更多说话的机会便直接吩咐了车夫在长乐坊候着。
翠羽阻止不及,只得又摸了摸自己随身携带的软剑,心道实在不行就出手用打的吧。
碧兰则是对长乐坊极为感兴趣,拉着翠羽小声问了不少问题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了她。
席向晚下了马车,抬头朝那辉煌的正门看了一眼,对周围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视若无睹,“大确实大得很,要翻个底朝天恐怕需要些时间。”
翠羽警惕地挡在席向晚面前,想到她先前说人人都认得宁端的话,不由得心中苦笑:好似席向晚这倾城美貌在这相貌与才华都能迅速用来赚钱的地方不显眼似的。
席向晚安抚地拍拍翠羽的肩膀便缓步入了长乐坊。
她太习惯他人将视线和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了,现在身周这些实在算不了什么,更别提让她觉得火辣辣和难受了。
翠羽边凶狠地用眼神吓退几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盯着席向晚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的无礼之徒,边问道,“夫人打算去长乐坊的什么地方?”
席向晚想了想,笑道,“咱们便去这里看起来最热闹的地方。”
翠羽眼前一黑。
人越多的地方,当然就越是混乱了。
长乐坊之内最热闹的,若是里头赌坊说自己排第二,那就没有别人敢说自己是第一了。
可赌场是个什么地方?那是能让君子顷刻间成为输光一切尊严的照妖镜,一头扎进欲望中的人可谓毫无理智可言,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翠羽宁可护着席向晚在勾栏瓦肆杀个三进三出,也不想她进入长乐坊的赌坊中。
可席向晚并不打算听从建议,她淡然地带着翠羽和碧兰步入长乐坊中,跨过门的同时,纸醉金迷的气息几乎化作实质迎面打在了人的脸上,任是再没有欲望的人,见到眼前穷尽奢侈的场景,恐怕也会蠢蠢欲动想要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赌坊就在整个长乐坊最人声鼎沸的位置,不用废什么功夫便能轻易找到,席向晚三两下便找到了路,正要一脚跨进去时,在她不远处有人惊愕地喊住了她,“宁夫人?!”
席向晚扭脸看去,见到是张熟面孔,扬眉微微一笑,“姚大公子。”
姚大公子脸色一白,正对着席向晚抹脖子瞪眼睛求她别说出自己的身份,就被身后大汉按住了肩膀。
对方粗嘎笑道,“原来是姚家的大公子,那想来家境殷实,是不会赖账的,这我就放心了。”
席向晚打量一眼那威胁地按住姚大公子肩膀的人,又看看好似被掐着脖子提起来的小鸡仔似的姚大公子,顷刻间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了个清楚。
恐怕姚大公子是中了这处赌坊的圈套脱不了身了。
席向晚曾掌管过樊家的所有生意,自然也知道赌坊为了赚钱养客的种种手段,有些后世常用的或许这会儿都还没人开始使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