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脸上并没有情窦初开的羞涩,而是一副认真的表情。
她面对着他盘膝而坐,双手握着他的手,语气轻的像是在哄孩子:“周哥哥,当日你不辞而别,我也被侯府安排着回到了京城,冬至宫宴见面的仓促,同游时我被心思所困,侯府宴席我也闹出了那样的麻烦,现在回想起来,我好像都没有问过你——”
她小心翼翼的:“周哥哥,回家之后,你过得好吗?”
回家之后,你过得好吗?
周明隽的戏谑深情慢慢的淡了下去,和她一样认真的看着她。
“为什么这么问我。”
她捧着他的手,像是握着什么珍宝,一字一顿道:“回府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要面对很多可怕糟糕的事情,可是真正回来了,才发现好想没有我想的那么可怕,至少……没有随时随地就要去死的场面。”
“经历了一些事情,我觉得自己那样想实在是太不负责任了,既然回来了,就该好好地过下去。”
“可是过着过着,就察觉到并非事事一帆风顺。”
说到了重点,她连手劲都大了:“你从前从未跟我说过你家里的事情,现在想来,其实我们两很相似。你千万不要觉得世上只有你一个人这样惨就想不开什么的。”
“就拿我来说,虽然阿茵和阿远很好,但是也有很多人不喜欢我,我回府之前,还有一个姐姐在府里呆了很多年,听说是要记给主母做女儿的,祖母们好像也不喜欢我。可是这没什么,日子还是一样要过的呀。但凡还有一个人真心栽培你对你好,就该好好活着。好比天家,不就像我嫡母一样在努力地照顾吗。”
“若是你的兄弟对你有什么芥蒂,你不要觉得难过也不要觉得生气,更不要觉得委屈,昇阳县主或许霸道,你的那些兄弟们或许对你冷漠,但那都是因为一些我们无能为力的原因所致,好比我三妹妹,我瞧见她娘生气的时候,她也会很生气,那时候我就想,若曹婶婶不是那样,三妹妹也不会是那样。但说不定有一点曹婶婶真的会改变,那三妹妹也会改变呀。”
孟云娴很少这样老气横秋的说道理,因为她都是听道理的那个人。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讲明白没有,也不知道周恪哥哥懂不懂她的意思,偷偷去看他,发现周哥哥竟然红着眼睛,她一下子就慌了,扯了自己的帕子抵给他。
“你看……你果然还是受委屈了吧?我明白这种感觉,受委屈又不愿意表现出来的人,都是强装着,可是一旦被人戳到心事,便再也忍不住了。”
她举着帕子想帮他擦眼泪,可是等了半天,周哥哥仅仅只是红着眼眶,并未有眼泪落下来。
“云娴,抱抱我好吗?”
孟云娴放下帕子,跪着行到他身边,护崽似的抱住他。
周明隽的身体起先是僵硬的,可是慢慢的,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享受着她身上舒服的香气,并没有回抱住她,而刚才心中生出的那一点旖旎心思,也早已在羞愧之中消失殆尽。
他的小妹妹,好像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他跟她讲过很多的道理,只是没想过,有一天她会这样给他讲道理。
无论男女,都有委屈和难过的时候。
可是他的身份与地位,好似令他生来就该冷静又自持,处在那样的位置,优柔寡断,满心情愁,都是致命的要害。也并没有人关心过他冷然的外表下,会不会也曾被冷言冷语刺伤,被那些假意的关怀和愧疚灼痛。
他不屑于在人前表现出软弱来博得什么,但此刻起,她除外。
油酥已经凉了,孟云娴留恋的看着它,衡量一番还是觉得此刻周恪哥哥敏感又脆弱的情绪比较重要,油酥嘛……看看就好,看看就好。
周明隽抬头看她,一腔的柔情还未说出来,就被她痴恋于油酥的眼神给浇灭了。
他伸手将她推开,神色恢复如常的同时,还多了几份冷然。
孟云娴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还有点不理解:又怎么了嘛……
“孟云娴。”他喊她。
“恩?”
“你可知道,一个男人的面子有多重要?身为男子,决不可轻易在旁人面前示弱,更不可以让别人看到自己伤心流泪的样子,你在老秀才的书里有没有读到过皇室贵胄因为哭哭啼啼,被贬为庶民的。”
她倏地张大嘴巴,很是吃惊:“你、你们皇室……对子女的要求竟然这么高吗?”
他点头,“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是皇室里谁也不敢瞎说的,你不仅肆无忌惮的说了,还将我惹哭了,你自己说怎么办吧。”
她连忙辩解:“我、我没有要将你惹哭,我也不知道你会哭嘛!”
“我就不能哭了吗?”反问的振振有词。
孟云娴想辩解,对上他的眼神又觉得这个辩解很无力,整个人一垮:“那你想要怎么办嘛。”
周明隽眼神悠悠的望向窗外:“我这样出去,仪态上肯定是不行的,我要在这里先缓一缓,你陪着。”
“哦,那你缓一缓嘛。”
周明隽看着两人的坐榻,忽然伸手把她拉倒边上,自己身子一横躺了下来,直接枕上了她的腿。
“我要眯一会儿,你给我枕一枕。”
“枕一枕……不是,眯一会儿你就好了吗?”
“自然。”
“那……那要眯多久啊,我不能在外面呆很久的,还有婢子跟着我一起出来,若是我回去晚了的话一定会被嫡母给责备的。”
“我心里有数,不会让你被骂的。”
孟云娴拿他没办法,心里也的确想要安慰安慰他,便让他枕了。
可是这一坐,就有点枯燥无聊。
她百无聊赖的玩着手指,玩了手指又去玩周恪的头发。
周恪完全睡不着,有点无奈:“你还想不想让我睡了。”
孟云娴发现他没睡着,决定鼓起勇气:“周恪哥哥……”
他的话音拖得长长的:“恩——”
“我可不可以一边吃东西,一边让你枕着呀?”
他睁开眼睛,无奈的盯着她。
从这个角度看她,多了几分憨态。
孟云娴咧嘴一笑:“我吃了东西,就有力气给你当枕头了呀!”
他坐起来,无奈的抹了一把额头。
孟云娴知道这是允许了,兴高采烈地去拿油酥,结果被他拉住。
“都凉了,再换一份新的。”
然后,孟云娴得到了一盘新的热乎乎的油酥。
可是,周明隽并没有能好好地小憩。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吧唧——”
他皱眉。
“咕——”这是吞咽。
“好好吃啊!”这是小声感慨。
“吧唧吧唧——”
她明明不是砸吧着吃东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所有的声音都无限放大了一样,他躺在她的腿上,挨着她的身子,清楚地听到了她的所有动静。
终于,周明隽忍不住的睁开了眼睛,“吃的香吗?”
这动静惊到了孟云娴,一口油酥没接住,碎末全都掉到了周明隽的脸上。
周明隽飞快地弹起来,闭着眼睛扫清脸上的残渣,语气里带上了愤怒:“孟云娴!”
“我不是故意的!”她吓了一跳,抱着油酥缩到角落。
“你是母猪吗!吃东西的声音吵死了!”
她有点委屈……
周明隽觉得这样还不够泻火,慢慢的撸起袖子要去整治她:“你过来,我来教教你东西该怎么吃。”
孟云娴觉得大事不好,赶紧去躲,周明隽直逼上来,两人又是一番闹腾。
……
这一头,昇阳县主打发了孟云娴的两个婢女,略有些心烦的坐在那里喝茶。
“县主,五殿下没有进来,应该是被那个小姑娘带走了。”
听到周明隽的名字,昇阳就恼火。
“这个周明隽到底在搞什么?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伺候的婢女也深以为然:“或许是因为五殿下刚刚回朝,还不熟悉……”
“不熟悉!?”昇阳拔高了一个调子:“不熟悉规矩可以学,可他现在是连伦理纲常都不要了吗?我把他当做正经的堂兄,他竟然要娶我,可真是丧心病狂!”
婢子觉得这个事情还是有商量的余地的。
“县主,虽然五殿下不懂得这些,但是……足以证明县主您风姿绰约呀。您想想,五殿下刚刚回来,对所有人都不熟悉,当然是就着眼缘儿好的来亲近呀。纵然知道您是她的堂妹,但是正经上来说,您也只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呀。”
昇阳县主冷笑一声:“这么说我还要高兴是吗?”
这语气听着就不像是高兴地。
婢子赶紧赔罪:“那……县主准备怎么做?”
“皇上将他交给我,不是为了让我跟他朝夕相处互生情谊,这是在暗示我——若是周明隽真的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那也要是我来掐断!”
“若是我没办好这件事情,反而叫他做出了更荒唐的事情,我就是千年道行一朝散!”
婢子吓了一跳:“真、真的这么凶险?”
昇阳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