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不是正式的小辈见面场合,所以若有不熟悉的小辈第一次入场,都是由府中其他同辈领着认识,孟云茵和孟竹远一左一右,护犊子似的将孟云娴保护的密不透风,谁来问什么,两人皆是抢答,最后索性以谁答得快为傲,很是欢乐。可惜孟云娴事先准备好的措辞,一句都没用上。
这番操作,真切的震慑到了面上云淡风轻不问是非,实则浑身上下长满小眼睛暗中观察的同辈们。须知出身再高再得宠的庶女始终是庶女,即便站在凳子上头看人说话,在旁人眼里也始终比嫡出矮一截,现在这种嫡出护着庶出跟护什么似的,可不就是稀奇事儿吗,你家庶女切开了是金疙瘩能换糖吃么!
这些画外之音,还没等到孟云娴去领悟,就已经被孟云茵和孟竹远筑起来的铜墙铁壁隔在外头了。
来搭讪的人渐渐少了,孟云娴见一双弟妹安静的近乎寂寞,便很贴心的主动提问。
两人热情极了。
既然要留下姐姐,就要让姐姐体会到家的温暖。
“先时宫里的教养嬷嬷说,后宫不得有男子随意出没,可是方才我怎么还是瞧见了男孩子前去拜见?”
孟云茵抢先一步:“娴姐姐,后宫的确是森严戒备,但是出身高的男子身份也尊贵,随母进宫与太后、各宫娘娘请安叩拜,是一个礼数,他们拜完了就会先行离开前往庆和殿,方才那个穆阳侯的公子不就走了么。且寿宁宫本就是宫宴之时后宫之主用以面见命妇之地,严格上来说,算不得后妃起居范围。”怕孟云娴不信似的,又补了一句:“不信娴姐姐出了寿宁宫往北走几步,就只剩太监了。”
孟云娴一指孟竹远:“他为何不前往庆和殿?”
孟云茵:“他嘛,他还不算是个男子汉,就是个奶娃娃。”
奶娃娃孟竹远如遭雷击,半晌不能回神。这之后的宫宴,孟竹远哭着喊着都要跟去庆和殿以证明男子汉的威严。
然则再周密的防备,也架不住分位的施压。皇后来传话,让田氏携孟云茵与孟竹远往偏殿走一趟,要给些东西。
田氏有所顾忌的看了孟云娴一眼,传话的宫人又道:“皇后娘娘请侯夫人携小世子与茵姑娘说话。”言下之意,这庶出的就不要跟着了。
孟云娴主动道:“嫡母放心,我就在此处等着,哪里也不去。”
奴才们都得守在外面,得到了孟云娴的再三保证,又知她是个有分寸的,田氏道了句“我去去就回”便带着两个孩子去面见皇后。
事实证明,孟云娴还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田氏前脚刚走,一个宫女打扮的姑娘后脚就来请孟云娴。
“姑娘可是荣安侯府的千金?”
孟云娴点头:“是。”
分明是婢子打扮,语气却不好:“我家主子是淳王府昇阳县主,请姑娘去说说话。”
淳王府……
孟云娴的心里迅速的过了一遍宋嬷嬷偷偷给她开的小灶。
燕京城里,尊贵又有地位的贵女多不胜数,她的出身低,许多人都是惹不起的,这份名单里头,淳王府里的一位郡主和一位县主,都名列前茅。
“我……”
“你可知我家主子不是谁都能见,即便是侯夫人此刻在这里,也是拦不住的,姑娘还是与我走一趟吧。”
深宫之中,果然处处是坑。即便嫡母为她请了老师,能教死的规矩,也不能交临时的状况。尤其是针对而来的这些状况。
扫了一眼周围灯火通明,大家又都在这里说话,虽然不认识哪一位是县主,但总不会吃了她。
孟云娴随手拉了一位状态茫然略有些格格不入的姑娘,“姑娘,方才我嫡母在这里你是瞧见了的,若是她带着弟弟妹妹回来,劳驾你转告一声,我去与昇阳县主说完话便回来。”
那姑娘眼神里透着胆怯,被孟云娴身边霸气的宫女看一眼就缩头缩脑,回答的很不确定:“好、好的。”
孟云娴似是听到了宫婢的一声嗤笑,也不在意,跟着她走。
然而,当宫婢领着她往殿外一处不怎么明朗的地方走时,她心中暗叫不好。
“这位姑娘……为何不去明亮之处?”
宫婢白了她一眼:“跟着走就是了,难道你想违抗吗?”
她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这个方向向北,且前方的路并不明朗,俨然有绕进黢黑假山的趋势。
即便是违抗,也不能再走了。
孟云娴当即转身往回走,可是因为情绪的紧张和这一转身的震动,眼前竟模糊起来。
宫婢大喝:“你往哪里跑!”
孟云娴这会儿十分后悔自己轻易的就跟出来了,明明猜测是个坑,怎么偏偏往坑里跳呢!
就在她准备跑回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呜咽,一声沉响。她下意识的回过头去看,只见地上有一个人影,像是那个宫婢。
手腕一紧,一道黑影将她扯入了犹如恶鬼大口的假山之中。
假山里没有灯火,眼前失去灯火的那一刻,孟云娴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背抵在了嶙峋的假山壁上,一个温热的气息逐渐靠近。
孟云娴动了动鼻子,不由得浑身一震。
以前,只要母亲外出做生意,便只给她留很少的灯油用,每当夜幕降临,月色昏暗之时,她的眼前就会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偶然间晓得这是一种眼疾,她便不敢告诉任何人。
听闻若是女子身患疾病,是极其不好嫁出去的。
没有人会要一个带病的妻子。
看不见东西的时候,她的鼻子就会变得格外的灵。
此刻,鼻尖围绕的这个味道,她再熟悉不过。
然后,她听到面前的人说:“与你说过多少次,至少要学会自己提一盏灯龙,带一个火折子,难不成回了侯府,也穷的连灯油蜡烛都不给你吗?”
周、周恪。
一声叹息后,他轻轻地扶住她:“我带你往亮处走,你一向会认路,可以自己走回去吧。”
手臂被反抓住,用了极大的力道。
孟云娴的眼泪滚了出来,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化着精致妆容的小脸满是热泪。
“周、周恪哥哥吗?你是周恪哥哥是不是?你是周恪!你不要骗我,你就是周恪!”
她的眼泪仿佛不要钱似的,汹涌而出,活像一只被抛弃了流浪猫,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袖,喃喃自语且坚定不移:“你就是周恪哥哥……”
面前燃起了火折子微弱的光芒,周明隽单手拿着火折子,往自己的脸旁凑。
突如其来的火光刺激的孟云娴微微眯眼,等到狭小的空间被火光撑亮时,她缓缓睁开眼,隐隐约约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轮廓。
啪,火折子没燃多久,就掉在了地上就此熄灭。
周明隽还保持着举着火折子的动作僵在那里,任由面前的哭包少女死死地抱住他的腰哭的悲痛欲绝。
孟云娴有很多的感慨。好像从周恪不辞而别,她回到侯府至今,已经经历了几生几世一般。
她越抱越紧,犹如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你说走就走,什么消息也不留下……我一直在等你。”
周明隽的心头一软,指尖微微恢复知觉,双臂收拢轻轻回抱住他。
“原来你在等我……”
“嗯!”她重重一点头,在他的衣裳前擦了一把,“我一直在等你!”
“你说被发落下来的孩子回家也会死无全尸,所以我等着你的尸体被抬回来,可是你一直都没有回来,我几乎都要以为你从前说的是骗我的。”
周明隽的嘴角抽搐一下,有些哭笑不得,正准备摸摸她的头发,就听到她说——
“你果然没骗我……他们虽没有整死你,却把你送来做了太监……你此刻,是不是觉得还不如死了好……”
第15章 醒悟
夜色沁凉,却凉不过身边男人的冷漠。
孟云娴还没从周恪的身份转变上回过神来,仍旧蒙圈中:“所、所以你并不是什么太监……而是……实实在在的皇子?”
周明隽语气淡淡的:“若你实在觉得我存心欺骗……要验证一下吗。”
孟云娴浑身一抖,在黑暗中摇头:“不、不了。”
周明隽:“无妨,我不介意。有时候要自证清白,总要牺牲一下。”
身边的人没有回应,周明隽听到了远处钟鼓声响起,忽的起身,一把把她提溜起来:“我带你到亮处,路可还记得?”
孟云娴默默地点头,怕他看不到,又“嗯”了一声。
周明隽二话不说,率先处理了昏迷的宫女,然后将她送到明亮的地方,见她始终不语,潇洒的转身就走,他先忍不住了:“孟云娴。”
孟云娴站定回眸,借着周围的灯火,终于把他看清楚了。
他今日穿着做工极其讲究的广袖长袍,腰间玉带束出劲瘦腰身,平日里只以一根木簪簪就的发,也悉数拢在了一枚紫金冠中。就那样站在那里,显得尊贵……陌生。
周明隽唇齿启合几番,只憋出一句:“下回不要跟着别人乱走。”
她低下头去,诺诺道:“嗯。”
这场相聚终究还是飞快散场,周明隽:“去吧,我看着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