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宣帝自来如此,即便要做什么,也绝对不会用自己的手来做,孟光朝这几日过得很是跌宕起伏,被崇宣帝这样摆一道,最终只能答应下来。
得了荣安侯的亲口诺言,周明隽几乎是立刻就向孟府下了聘礼。
在这件事情上,崇宣帝格外的惊讶。他怎么都没想到周明隽能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准备的这样充足,知道的是他求娶之心诚挚又急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就等着这一日所以提前准备好了。
浩浩荡荡的聘礼抬进孟府的这一日,恰好碰到族学里的同窗前来探望孟府二位小姐。
白蔓芙很是自责,那一日她是和孟云娴在一起的,若是能多加小心,又或者不将她一个人留在房间里等候传唤,兴许她能逃过一劫。
沈复完全是为了孟云娴来的。此刻她人还在养伤,孟府竟然连她的婚事都定下了,他想要看一看孟云娴,确定她现在好不好。
至于鲁国公府这几位公子,是田氏不想让老国公和老夫人奔走着急,所以让兄长们派孩子来探望即可,田允然又急又气的撸袖子:“楚绫那个丫头呢!小爷要掀了她的头盖骨看看她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在侯府多年,竟然吃里扒外勾结外人,这样的人还留着过年嘛!”
田允修拉扯他一下,示意他不要再提这几个人。
楚绫自被带回来那一日起就和宋嬷嬷一起捆起来丢进了柴房,瞿氏一脸无措的哭着求情,拉着王氏和韩氏希望她们网开一面,又道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然这一次,想来宽和的主母竟毫无商量的连同瞿氏一起捆了丢进柴房,命人好生看管,秋后算账。
因为阿茵和孟云娴都受了伤,荣安侯和田氏一个主外,一个守着后院两个孩子,招待的重担,顺理成章的落在孟竹远一个人的身上。
小男子汉不似往日的活泼与天真,老老实实礼数周到的对所有人的好意表示感谢,只是没办法带他们去探望两位姐姐,因为母亲说了,姐姐们养病期间,谁都不能轻易打扰。
来探望的客人都被隔绝在外,田氏守着两个女儿,不分日夜的照顾。
阿茵这边倒还好,伤口处理完醒过来之后,知冷知热会喊疼会喊饿,没什么大问题。
问题全在孟云娴这边。
她不哭也不闹,不喊饿也不喊疼,药来了她就乖乖的上药,饭来了就安静的吃饭。田氏好几次想要开诚布公的和她说清楚,不希望她心里藏事情,可是因为她忽然看不见东西,大夫又断定可能是因为伤口的原因并发了什么症状,所以田氏不敢公然挑开这根刺。
赐婚的事情下来,田氏虽然惊讶,却不得不承认当日若没有周明隽相救,云娴早就不在了。又在孟光朝那里得知他们二人竟然一早就相识,心情更是复杂,甚至有些理解为何周明隽会在救回所有人的当日说出那样的话。
因为所有人之中,唯有他眼里只有云娴。
田氏保留了最后一份妥帖,没有让旁人告诉孟云娴这件事情,而是将这个消息留给周明隽,让他亲自来说。
果不其然,周明隽很快就登门造访,但是这一次他不仅自己来了,还带来另外一个探病的人——昇阳县主。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经过了贾氏的事情之后,在孟云娴的事情上最有发言权的人变成了周明隽,他向田氏表明,想与云娴单独说说话。田氏自然放心他,并没有拦着,还将房中其他人都遣散。
昇阳往孟云娴房里走的时候,周明隽淡淡道:“有劳你了。”
昇阳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你愿意不再追究当年的事情,等同于放过淳王府,我不是来宽慰她,是来还人情的。”
第106章 第106章
孟云娴在养伤,房中燃着田氏专用的药香,也是为了她的眼睛好。
谴退绿琪后,房里没有别人服侍,昇阳兀自搬了一张凳子在孟云娴的床前坐下。
孟云娴向外侧卧着,眼眸低垂,也不知道察觉到昇阳没有。
昇阳双手交叠放在腿上,不似其他围在这里的人一样感伤又小心翼翼,轻快又活泼得很:“看看,我之前怎么说的?等你在这个地方呆的久了,就会发现越来越多你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看你这个模样,是受刺激了吧。”
孟云娴纹丝未动。
昇阳盯着她的眼睛,忽然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我的母亲也是当年逃出的舞姬之一,算起来,我的生母和你的养母曾姐妹相称,难怪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可爱的紧,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孟云娴狠狠一怔,眼神里透出不解和惊讶。
她笑了一声:“果然是装的,你的眼睛根本没有瞎。”
孟云娴慌了一下,心虚的低头。
昇阳一笑:“也对。心里藏了委屈,愤怒,失望和悲哀,头一次不想做善解人意的小姑娘,不想再为别人着想,装瞎这个法子,既能光明正大的无视所有人的喜怒哀乐,又能堵住他们逼你面对的念头,简直是一举两得,我都想为你鼓个掌。”
她起身坐到床边,与她靠的更近:“别慌啊,我话还没说完。若今日是我受了委屈,才不会靠着装瞎装病来当借口,抵挡自己应该面对的一切,我得狠狠地哭闹,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委屈,但凡我不能释然,所有人都别想好过。受了委屈本就应该发泄出来,胡搅蛮缠也好,作怪撒泼也罢,总有一个痛快的方法。偏生在这个时候,所有觉得亏欠了你的人还不能将你怎么样,多好啊。”
她笑着笑着,眉眼一转变得凌厉起来:“可是痛快之后呢?”
“逃避也好,发泄也好,都只是暂时的。你始终要面对。”
房间里有一瞬的沉默。
昇阳无声一笑:“孟云娴,你知不知道,我和昇平还有一个哥哥。”
忽然提及很久以前的事情,昇阳自己都有点不习惯,可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就想将自己想要忘记的事情挖出来。
“我的母亲是王府里低贱的婢女,她和我的父亲生下了我。比起你出生被调走,还有机会争回嫡女之名的境况,我是一出生就被打上了烙印。她虽不至于将我带入什么复杂的纷争中,可是她自尽身亡,留下我一人在王府孤苦受欺负,不一样是逼着我自己主动走进那些复杂的纷争吗?”
“我不甘心做一个事事被欺负,时时会没命的小庶女,所以我只能让自己越来越好,越是委屈难过,越是要笑得开心,因为只有你好好的,才会让那些针对你的人毫无成就感。可是只有一人看得出,我什么时候笑是真的笑,什么时候笑,是在难过。那个人就是我的嫡长兄。他对我和昇平一视同仁,都当做亲妹妹疼爱,他一直告诉我们,父亲当年一伤,注定了王府一脉人丁凋零,我们三人身上流着的都是王府的血脉,无论他日遇到什么事情,这血脉会成为我们之间斩不断的羁绊。本自同根生,自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后来因为父亲伤重,王府再无其他女眷,皇上感念父亲的功劳,便将我们一起接入宫中,同王子公主一般教导。那时候我就知道,我的机会来了,可我没有想到,昇平也在等一个机会。”
“深宫后院,自古以来就是无数枯骨的埋葬之地。随着我日益讨皇上喜欢,越发受重视之时,也成为旁人的眼中钉,昇平以为这个时候除掉我,便能将嫌疑降到最低,将我永远从王府血脉和兄妹之情里面剔出。可惜……”
昇阳笑着,半滴眼泪都没有:“可惜啊……”
孟云娴的脸色已然变了。
她从未见过什么王府世子,若是昇平县主想杀的是昇阳县主,最终昇阳县主活着,却不见什么世子,那就是说……
“昇平想杀了我,却误杀了兄长,我原本以为自己该恨死昇平,可其实我更恨我自己,因为他是替我去死的。”
昇阳说到这句话时,眼里终于盈泪:“若是你,你要怎么做?”
孟云娴看着昇阳,缓缓地开口:“你的兄长说过,你们都是王府的血脉,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有斩不断的羁绊。所以……你救了昇平县主,帮她遮掩了所有的罪行。”
昇阳按下了情绪,轻快一笑:“你以为她真的那么大义吗?不是的,她特别怕死,又娇气得很,所以当她恨着我的同时,必须面对我救了她的事实。这种感觉是不是很奇妙?”
孟云娴的注意力成功的被昇阳从那个封闭的角落拉了出来。
昇阳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是不是觉得这样的故事好像在哪里听过?排除异己,暗杀陷害,恩怨情仇,爱恨纠葛,来来去去都是这些。平城伯府也好,你府上也好,王府也好,其实还有许许多多你根本不曾知道的故事,都在你此刻消沉低落的时候一桩一桩的上演,可是绝大部分人选择继续走出来,活下去。”
“没人有资格逼着你原谅或理解,也没人有能力左右你选择仇恨还是释怀,试着逼自己走出来,或许能发现一片海阔天空。”
昇阳的话像一把钥匙,将孟云娴积压了太多的心一下子打开,情绪复苏奔涌出来时,她抓住昇阳的手臂,眼泪吧嗒吧嗒的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