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氏垂眸一笑,广袖轻掩口鼻,学监向田氏表示歉意,转头对小书童道:“你是真的忙糊涂了,这熏香你早先就送来了,是侯夫人受不得这香味的浓重,这才移了出去。”
小书僮愣了一下,一拍脑门:“小人竟忘了,该死该死,小人不打扰大人与侯夫人了。”说完,捧着香炉又跑了。
等到小童跑走,学监再次致歉:“小儿笨拙,前脚做的事后脚就忘了。”
田氏:“无妨。”
晚饭之后,田氏将几个孩子叫到了偏厅。以往这时候他们都是各自回院子歇息的,今日因为族学设置新课业的事情,她想问问他们的想法,这一说话就说的有点晚了。
孟竹远朗声道他选了数理,这里头的学问包罗万象,他十分感兴趣。
孟云茵选了花道。
“花道十分的抢手呢,有人瞧见后山被垦出一片花田,还聘请了知晓百花事的花妙先生,听说因为花妙先生任教,亲自将自己种出来的许多名贵品种都送进了监学寺里,好多人都没见过,十分的长见识。大家都想去。”
田氏笑了一下,望向孟云娴:“云娴呢?”
孟云娴的表情从被留下那一刻就有些不自在,干笑一下,道:“我、我选了棋道。”
阿茵和阿远同时扭头望向她。
阿茵十分的不理解:“二姐姐,你为什么选棋道啊?那个十分的无聊,动辄坐几个时辰都结不了一局!花道多好呀,咱们女孩子无论是女红绣样,还是插瓶赏玩游园小聚,对花事熟知了解很是必要的。虽然咱们府里也能请,可是那是花妙先生啊,若非皇命,恐怕也请不来。”
田氏看着孟云娴,总觉得她的样子很怪,遂道:“是啊,并非舍不得这个银钱给你们请先生,花妙先生教得好,懂得多,总比自己请的先生好。”
孟云娴舔舔嘴唇:“可、可是我还挺喜欢棋道的。细细钻研能发现不少乐趣,我喜欢安静些,琴乐嘈躁,数理复杂,其他的我也不擅长,就想选棋道了。”
田氏浅笑一下:“是这样吗,那随你。”
天已经黑了,孟云娴主动表示要回房歇息。阿茵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道:“二姐姐,你且等一下。”她转头望向田氏:“母亲,您不是说今日……”
田氏一摇头:“罢了,不急。”
在孟云娴疑惑的眼神中,田氏温柔一笑:“过几日再找你说话,你既然累了,就先回房歇着吧。”
孟云娴不疑有他,行了礼后快步回房。
孟云茵托腮:“母亲不是说……今日想让二姐姐与我们一起去跟长姐说说话吗?”
田氏看着孟云娴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我想起今日还有些事情,改日再叫上云娴一同去见你们的长姐。”
等到孩子们都回房了,田氏也在张嬷嬷的搀扶下往自己的院子走,前头两个丫鬟掌灯。
张嬷嬷不解道:“既然夫人已经接纳了二小姐,甚至愿意让她去与大小姐说话,怎么忽然改了主意?可是有什么顾及?”
田氏看着渐渐暗下的天色,又看了一眼周遭婢女提着的灯笼火光明亮,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天色暗了。”
张嬷嬷没弄明白。
田氏又道:“我如今才发现,云娴这孩子,每日是最早回院子的,除了之前几次她有事来我房里寻我说话,我好像极少见到她在晚上出院子,即便是阿茵楚绫她们,也有夜游纳凉赏景的爱好。”
张嬷嬷愣了一下:“夫、夫人这是何意呀。”
田氏:“若说是刚刚回府,处处谨慎守规矩,时辰到了便回房待着也没什么。可是这孩子性子活泛,胆子也大,精力尤为旺盛,数月如一日天未全黑就一定回房歇下这一点,叫人有些意外。且你有没有发现,天黑的越早,她回的也越早?”
张嬷嬷心里咯噔了一下。
也难怪夫人会有这样的发现,夫人从前不也是这样么。
只是多年来夫人一直用药,对外也瞒的好,病情早就好了不少,现在只要灯掌的足够,便没什么问题。
“许是……许是二小姐之所以生龙活虎,就是因为歇的早。”
田氏正欲说什么,一婢女快步过来与她低声耳语几句。
田氏的表情沉了下来:“查贾氏的人回来了。”
……
同一时刻,和孟云娴一起回院子的绿琪表情有些古怪。
她手里提的是三并排的帘灯,比独灯的光照更广更亮,也是孟云娴指明要这个的。加上回廊边隔一段挂一盏的灯笼,走路尚且顺畅。
“小姐。”绿琪忽然站定,不再往前。
孟云娴跟着停下来,回头看她:“怎么了?”
绿琪咬咬唇,忽然问道:“小姐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奴婢?”
孟云娴心里一跳:“什、什么事情啊,没有啊。”
绿琪正欲说话,忽然眉头一皱,望向一旁:“什么人?”
一阵草木动荡,然后跑出一只猫来。绿琪沉思片刻,并不与孟云娴在这里浪费时间,而是直接搀扶着她快步回了院子。
角落里,楚绫捂着唇心惊肉跳。
她应当没有被发现吧?
她刚才听到绿琪在问孟云娴是不是隐瞒了什么事情。自从小丫头香莲死了之后,就是绿琪在身边伺候了。绿琪是主母派到孟云娴身边的,严格上来说,并不完全是孟云娴的人。
她到底发现什么了?孟云娴果然有不可告人的事情吗?
……
绿琪几乎是将孟云娴叉回去的。
进了房间,灯火通明,孟云娴才镇定下来,捂着胸口后怕道:“你、你干什么呀,怪吓人的。”
绿琪看着孟云娴,直直的跪了下来:“奴婢自从跟随小姐以来,不敢说是披肝沥胆鞠躬尽瘁,可是也从未做过伤害小姐的事情。诚然,奴婢是主母自宫中选出来送到姑娘身边的,不似旁人家的千金小姐,身边的丫头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可是奴婢的姑姑教过奴婢,奴婢最起码的道理还是懂的。夫人的确是会问及小姐一些日常起居的习惯,又或者是小姐身上发生但不好对人言的麻烦,初衷只是为了小姐好,若是小姐因此生了罅隙,大可不必。”
孟云娴赶紧去搀扶她:“你、你怎么忽然说这些话了,我没有怎么想你,你快起来。”
绿琪很坚决:“可是小姐还是瞒了奴婢什么事情吧?”
孟云娴伸出来的手僵了一下,有些慌乱。
绿琪低声道:“自奴婢跟了小姐以来,小姐的为人秉性奴婢是再清楚不过的,奴婢希望小姐能越来越好,若是小姐真的有什么难处,奴婢拼了命也要为您想法子。奴婢希望小姐坦诚,并不是为了探得什么消息,只是怕小姐有所隐瞒,奴婢无知,不知道什么时候的言行会坑害了小姐。”
见孟云娴犹豫,绿琪索性挑明:“小姐——是不是眼睛不大好?”
孟云娴的表情回答了这个问题。
绿琪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更紧张。
“小姐白日里全无异样,但是到了夜里总是很谨慎,几乎从不外出。若有不得已外出的时候,小姐一定是往最明亮的地方走。可是上一次五殿下夜里送来书信,小姐必须外出相见,又因为府里宵禁,奴婢带您往外走时,越发觉得不对劲。小姐一向对夫人敬爱有加,方才夫人明显还有话要对小姐说,可是小姐自饭后被留下来说话起就显得很不安,像是时刻想要逃走似的,小姐,到底有什么您就说吧。”
孟云娴的手将衣角捏来捏去,好半天,她才重新弯腰搀扶绿琪,见绿琪不肯起来,便索性撩起裙摆坐到地上。
绿琪忙不迭的要扶她,可是她自己都没站稳,最后是两个人靠在一起席地而坐,她也终于听到了孟云娴低沉语气里藏着悲伤的过去。
“我小的时候,总是被、被姨娘单独留在家里。姨娘不给我留灯火,起先我只是在暗处看东西模糊,可是年岁渐长,渐渐就变成只要在暗处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若是在暗处待的时间过久,即便到了明处也会失明片刻,然后才恢复。”
“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嫡母失去第一个孩子,是与我的生母有关的。”
绿琪露出了比知道她有眼疾还要惊讶的神色。
孟云娴低下头:“我承认,自我回府之后,其实是有意讨好嫡母的,我想给自己谋一个出路,想好好地活下去。”
“不想这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事情,我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留恋那种被人心疼的感觉。嫡母对我很好,也给了我许多亲生母亲都不曾给的温暖,我像是迷上了,贪心的真的想把她当做母亲来敬爱,所以才会越来越害怕。”
她有些惶恐的拉住绿琪的手:“绿琪,你可不可以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听说若是女子身上带着病,便不会有人要了。我……我怕嫡母会嫌弃我,怕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
绿琪听着就急了:“我的小姐,之前发生这么多事情,你都能理智地解决,怎么到了您自己身上就糊涂了呢!奴婢只是您的贴身婢子,稍微留意就发现了端倪,这往后去,与小姐您亲近的人会越来越多,越晚说出来,造成的伤害就越大,退一步说,即便小姐您真的瞒住了,您也会过得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