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谢武原在门口等着他,谢武甫抿着薄唇,目光落都不落到他身上,径直进了屋,门在谢武原面前关上,四个带刀侍卫目不斜视地守在门口。
谢武原虽说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但这生人勿近的派头着实让他怵了一下。
谢武甫果真今时不同往日了,这还是那个没权没势的庶子谢武甫吗?
“有事通报,无事快走!”
谢武原想了想在牢里待斩的王兰蕴,忍住心中叫嚣的自尊,面上堆笑,讨好地摸出些银两要递给带头说话的那个侍卫:“官爷,麻烦你……”
话还没说完,门从里面打开,谢武甫冷着脸:“进来!”
意识到是在叫自己,谢武原把银子往那人手上一塞,就跟着进了书房。
谢武甫毫无征兆叫他进去后,却不言语,只坐在案台旁,翻理着什么。
谢武原眼尖,知道他在翻谢家的陈年账本,略一思索,便知谢武甫想从上面找出谢家经商偷税漏税的证据,好名正言顺地定谢家的罪,查抄谢家,没收财产充公。
谢家上上下下都被包围起来,变相囚禁,谢武甫没有动作不是对谢家念有情分,而是一时找不到理由,正在搜查证据罢了。
“何事?”
见谢武原进来久久不开口,站在原地,谢武甫不耐烦了。
谢武原踌躇再三,还是叫出了声:“九弟……”
谢武甫听到这称呼,蓦地将账本合上,嘴角噙笑站起身朝他走来。
“这好像是十多年来,你第一次叫我九弟吧?真是久违又亲切呢!……”
“九弟若是想多听几声,大哥不介意多叫几次。”
“不必!”
谢武甫觉得谢武原现在一心讨好他又小心翼翼看他眼色行事的模样,着实令人生厌,再没了兴致陪他虚与委蛇。
“九弟不愿听,大哥也不说了,今日来是想跟你做一桩交易。”
“什么交易?”
“婉青妹子已经跟我说了,皇上想要的只是谢家的钱,不是性命,现在苦于没有证据……既然事情已成定局,大哥接管谢家产业多年,不妨做个顺水人情,只求九弟答应大哥一件事……”
“你想本将军在皇上面前替你美言几句,保你一世荣华富贵无虞?出卖整个谢家,换来你一个人的荣华富贵,不愧是谢家的人!”
“不是,荣华富贵我厌倦了。”
“你厌倦了?”谢武甫挑眉,以为自己听错了,得到他的点头赞同,不禁疑惑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在谢府多年,整日勾心斗角,逢场作戏,衣食无愁,世人都钦羡谢家是个凤凰窝,谢家子女都是文武双全,多才多艺,有经商手腕,有从政的野心,可他们不知的是谢家人什么都不缺,唯独缺的是温暖。在谢府大院里,父不父,子不子,兄弟姊妹间毫无情意,为了利益随时可撕破脸皮,没有情深意笃……我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心中那片温暖,我想留住她。”
谢武甫想起曾经在谢府受过的非人待遇,语气越发冷硬:“说话少拐弯抹角!”
“只要你帮我救王兰蕴,我什么都答应你!”
谢武甫听了这意想不到的话,怔忪片刻,原来他不要荣华富贵,他不要所有,要的只是一个王兰蕴而已。
他黑了脸:“你做出这副情深意重的样子是来刻意反衬我的无情无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阴狠毒辣吗?”
谢武原解释:“九弟,我没有……”
“你明知本将军与王易安的事,与金陵王家的事,我爬到今天位置的背后是何等不堪和令人不耻,你却还敢来为王家人求情,你这不是嘲讽我又是做什么!”
谢武原还想说什么,却被谢武甫一声低喝:“滚!”
谢武原如此低三下四却无功而返,心中怒气陡生,尤其是谢武甫还说:“你看你一脸谄媚,毫无骨气的样子,哪高攀得上王兰蕴?我相信她那么清高的人,她宁愿死,也不会跟你在一起”
自己难道真这么不堪?
伸手不打笑脸人,作为一个生意人,笑已经深入了骨髓,他现在无权无势,受制于人,当然得放低姿态,命都要不保了,还要什么骨气呀!
反正总比谢武甫那个无情无义,六亲不认的东西好!
在王家被斩的当天,谢武原摆脱了监视,轻而易举地,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不管了,哪怕豁出性命,能见到王兰蕴一面,也值了!
王家一行人按次序被押上行刑台,一个个身上是脏黄的囚衣,谢武原睁大眼睛,寻找王兰蕴,她走在最后,发丝凌乱,苍白着脸,憔悴了许多,双肩还在抖索,看起来好像是在害怕。
她一向冷静自持,他就没见过她害怕慌乱的样子,心下有点奇怪,但性命攸关,人都要死了,有害怕的情绪再正常不过。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他一定要救她出来。
握紧拳头刚要往前冲,被人一把拉住臂膀,有个声音低低响起:“是谢武原谢公子吗?”
谢武原挣脱无果,只得答道:“是。”
“武甫将军让属下来送架马车给你,跟我来。”
那个魁梧大汉不等谢武原回答,径直拉他到人烟稀少处,那果真有一辆盖得严严实实的大马车在等着他。
“马车?”
“谢公子去看看便知。”
谢武原撩开帘子,惊喜道:“兰蕴!”
“为少生事,将军点了她的睡穴,另外这是将军给公子你的信。”
谢武原万万没想到,谢武甫一声不吭竟然救了王兰蕴,明明他之前态度那么坚决,还嘲笑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所以他昨天谈崩之后气得慌,一怒之下把藏起来多年的账本,烧了个精光,这似乎也不为过……可今天谢武甫他却……
谢武原很心虚地打开信,里面写着:
〔小时你曾真心实意待过我,而我利用了你,今日一切就当我还你。〕
谢武甫都说是还自己的,自己烧了作为证据的账本,似乎也没有亏欠于他。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相信皇上那伙人自能找到治谢家人罪的法子,不用担心谢武甫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家伙。
谢武原登上马车,马夫吆喝一声,两匹马儿快跑起来。
他手里小心护着王兰蕴,现在还不着急给她解穴,万一待会闹起来,她要赶回去和她爹娘一起死怎么办?
还是到了个山高水长的地方,回都回不来的时候,他再给她解穴合适,然后两人如神仙眷侣般,过上快活日子。
手下有个小木箱,谢武原打开一看,装满了银票和金银珠宝,一愣,便释然地笑了,这九弟考虑真周到。
不枉他小时候是真疼这个九弟,如果王易安不出现教他们嫡庶之别的话,他们或多或少还能存些兄弟情谊,不至于后来的形同陌路。
当后来有人问起谢武甫为什么当时要放了谢武原,还成全他时,谢武甫说了句:“他没真正伤害过我。”
也对,当谢武甫被谢老爷子鞭打时,他虽没阻止却也没接过鞭子,嘴上虽恶毒地说直接拉去喂蛇,却也知道谢老爷子会因谢武甫还有利用价值不会准的。
而且,后来在王家兰芷的成亲宴上,谢武甫被人羞辱,他虽没阻止,却也没跟着一起骂……或许也没人知道,为难谢武甫的那个贵家公子后来仕途不顺,欠下大笔债,被谢武原收购家产,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其实是因为这件事的缘故吧。
第71章 致然番外1
致然番外之一碗面。
宋致然那个时候还在金陵的明志书院, 作为鹿山书院山长的儿子,他没有辜负爹爹对他的期望, 是个刻苦学习,品学兼优, 名列前茅,将来前途一片大好的有志青年。
如果这辈子没有遇到谢婉青,他会在明志书院毕业,做个三品官,然后娶一个温柔贤惠的夫人,生下一双儿女,过上和乐却平凡的日子, 那是一眼就可看到的未来。
奈何遇到了谢婉青,一切变得未知,不是单纯意义上的好与坏……他觉得不管两人的结局如何, 他都不后悔遇见她。
若干年后,照样如此, 他从未后悔过。
七年前。
与谢婉青初见是在一个炎热的午后, 彼时他潇洒俊朗, 意气风发,身后跟了两个书童,刚到明志书院, 准备入学。而她做男子打扮,身份算个小厮,额上沁汗, 仍是面不改色地指引着新生入学。
她瘦瘦小小,跟几年后他将遇到的王易安是同种类型,但她最不同的一点,是比王易安多了分韧性,无论你怎样出言激怒,她就是不为所动,那种风华气度,不像她口中所说的劳苦百姓出身。
他只觉得她跟块木头石头一样冷硬,模样看着可怜,但着实唤不起他的同情怜悯之心,所以他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便高傲地走开了。
她栖身书院,做她的小厮仆人,为众学子服务,经常在讲堂门外偷听里面先生的传道授业,而他是品学兼优,深得人心,未来前途不可限量的尊贵学子,两人看似毫无交集,却因为一碗面而将余生都牵扯在一起。
宋致然七岁没了娘,一直和他的山长爹爹生活在一起,爹爹平日顾着跟达官贵人打交道,对他的关心着实少了点,但他还是挺感激自己爹爹的,毕竟他爹把能给的都给了他,他当时年纪小,却也能体会到背后的爱,但照样也能体会到自家爹爹的无奈,所以他选择做一个不让爹爹操心的乖小孩,听话谦逊,进退得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