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
她低头轻轻吹了吹,“我给你涂点药油。”
“山路难行,要启程了。”
琯夷掏出一个小瓷瓶往手帕上倒了一些药油不由分说的绑在了他的手上,“不知道这样管不管用。”
萧赭的马车宽敞舒适,铺了厚厚一层地毯,书简、茶水、点心、围棋等物一应俱全,萧璟摆弄着铜制九连环哗啦哗啦响个不停,琯夷泡茶之后便一直凝神看九连环上去下来反反复复,然后在她疑惑不解的目光中一个又一个铜环竟解了下来。
“少爷,这个是有规律步数的对吗?”
“环环相扣,缺一不可。”萧赭用茶盖拨弄了几下浮叶喝了一口热茶道,“行差踏错一步便可前功尽弃。”
萧璟扯了扯未解的两个铜环知是第一步便错了,讪讪道:“父亲训诫的是。”
琯夷往李成忱身旁凑了凑小声问道:“九连环很难吗?”
“还好。”
萧赭一时却来了兴致把从抽屉中拿出另一个九连环递给他道:“为人师表,理应做个表率。”
“公子,不妥。”
萧赭递给她一条锦帕,“你去把他的眼睛蒙上。”
“啊?蒙……蒙上眼睛?”
萧璟摇着手中的九连环催促道:“快去。”
李成忱盯着手中的青铜九连环看了几眼朝她点了点头,覆上锦帕之后,修长的指摩挲到最边缘的一只铜环,手法奇快,车厢内只闻铜环相撞的哗啦声响。
琯夷呆呆的看着错落有致的铜环,云里雾里看不出一个所以然,萧璟正襟危坐把手中未解完的九连环搁置在小几上看得十分认真,最后一个铜环解下来之时他伸手解下眼睛上的锦帕。
她呆若木鸡道:“好厉害!”
“怎么能这么快?”
萧赭用折扇轻敲了一下萧璟的脑袋,“戒骄戒躁。”
“爹,你也会吗?”
“公子略胜一筹。”
“啊?”萧璟扁了扁嘴,这种小孩子的玩意没想到父皇也会和李总管比个输赢。
“琯夷,听成忱说你最近念诗背赋略有长进。”
琯夷偷偷看了李成忱一眼,不知道他是不是手疼盯着手上的帕子活动了一下手指若有所思,“一点点。”
“近日所背之文有没有感触颇深的?”
“元好问的《雁丘词》。”
她字正腔圆的背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可知何为雁丘词?”
“泰和五年乙丑岁,赴试并州,道逢捕雁者云:“今日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予因买得之,葬之汾水之上,累石而识,号曰雁丘。时同行者多为赋诗,予亦有《雁丘词》。”
恰好此时有一双大雁飞过,萧赭清明睿智的眼睛隐有几分惆怅,“好一个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萧璟讶异的看着几个月前一句普普通通的诗词也能翻来覆去背上几日的她,而今文言诗句竟能一字不落的背下来还能明白其中含义,委实不易。
琯夷矜持的笑了笑,近几个月她可是书卷不离身的好不好,每晚成忱手把手的教她习字临帖,给她讲解文史典籍,她一向很听他的话,自然认真学习,不敢有丝毫懈怠。
她的目标可是与他赌书泼茶,效仿古人风雅,写得字要和他写得一样好看,那个……似乎离得略微有点远,她家相公喜欢喝茶她帮他泡茶不就好了,何必赌什么书,简直是自讨苦吃。
“改日我要好好考考你,答得好了有赏。”
“谢公子。”
萧璟道:“对对子就很不错。”
“我不太会。”
萧赭抽出一本线装书递给她笑道:“我倒是忘了,成忱未曾看过声律启蒙。”
萧璟抽过去翻了几页,“这是小孩子看得。”
这话从一个少年口中说出来多少有点故作老气横秋的违和,琯夷恭敬的接过小心翼翼的放入怀中大方承认,“我就是小孩子。”
长路漫漫,萧赭、萧璟摆了棋局,黑白对弈,琯夷挂念他手上的淤青,解下帕子重新给他涂了一层药油,“疼不疼?”
“无碍。”
李成忱收回了手眼见道路略有颠簸撤了茶盏,她一一收入木箱随口问道:“你怎么从未看过声律启蒙?”
“家中并无此书。”
“那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解九连环?我感觉好神奇。”
“公子少时玩时我看了一遍便会了。”
“那你现下教我好不好?”
“嗯。”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她一会与声律启蒙叫板一会和九连环作对,不知道是他不太搭理她的缘故,还是她太笨,总之就是一塌糊涂苦不堪言。
☆、第三十四章
山路崎岖, 古木葱郁, 少有人行, 琯夷托腮似懂非懂的听着萧赭给萧璟讲兵法,偶有意趣所得每每抿唇窃喜偷偷瞄一眼无波无澜的李成忱。
傍晚休憩时她掀开车帘跳下马车, 蹦蹦跳跳活动了一下筋骨, 无意瞅到不远处合抱粗的大树上挂满了那日江起云摘得青荇果, 眸光一亮,跑到树下仰头看了好大一会。
迟疑片刻看四下无人注意撸起袖子便毫无形象的往上爬, 成忱近日食欲不振, 多备些青荇果总归是没有错的, 少时像只皮猴子般摸鱼爬树习惯了, 摘个果子与她而言倒不是什么难事。
背靠主枝干,折了一根树枝便毫无章法的四处挥打, 青荇果应声哗啦哗啦落了一地, 她口中咀嚼着一颗果子笑得十分欢快。
“你怎么又爬到树上去了?”
琯夷闻声探头往下望去,便见江起云环臂站在树下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这样摘果子比较省事。”
“当心摔下来。”
“我才不会……”
她话音未落,脚下一滑竟真的从树上摔了下去,太丢人了,连她引以为豪的爬树也能马失前蹄, 他眸光一凛足尖一点飞身跃起, 稳稳当当把她揽入怀中。
四目相对,琯夷似被什么迷惑了心智一般呆呆望着他漆黑如墨的眼睛,怎么会那么熟悉?她应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双眼睛, 一种想抓又抓不住的感觉一闪而逝。
“这次我可算英雄救美了。”江起云扬眉勾唇一笑拈起她发上的一颗青荇果丢了口中,“怎么?你要对我以身相许?”
她弯眼笑了笑未从他怀中离开反而往后倒去,他右臂用力复又把她扶稳,“良辰美景,软玉温香,是个定情的好日子。”
“又拿我取笑,我已经有相公了。”琯夷踢了踢脚下的青荇果与他隔出一段距离,放下袖子理了理衣裙讪讪笑道:“起云,你胳膊怎么了?”
他负手捡着地上的果子,“昨日抱你下马不慎扭到了胳膊。”
“马车里有药油要不要我帮你推拿一下?”
“心疼我?”江起云漫不经心摆弄着手中的青荇果,“还算有点良心。”
“那我先看看你的伤势如何?”
夕阳斜照把人影拉得很长很长,她蓦然回头正看到不远处长身玉立的身影,目光阴寒望着她,对视上她的目光冷笑一声拂袖而去,琯夷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江起云衣袖上渗出的血迹终是起身往李成忱的方向追去。
不远不近的影子交叠又分开,分开又交叠,她十指指尖不停的点来点去,李成忱停下脚步淡淡问道:“怎么了?”
“成忱,江起云他……”
“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他……他其实挺好的……”
琯夷低垂着头在他面前不知为何无端有几分心虚,他转身阴冷的眸光中夹着几分嘲弄,“江府五公子,怀化将军江坤最小的儿子,你只会为表象所惑,是非不分。”
江坤之名她不止一次在他往来的密信中看到过,手握九州兵权,不奉圣诏,审时度势,亦正亦邪,江府先祖乃开朝将臣,家族庞大,盘根错节,错综复杂,若无连根拔起的把握不宜轻举妄动,实乃朝廷的心腹大患。
如此更印证了她心中某个讳莫如深的猜测,抬眸看着他冰冷的目光,鼻头一酸,心里一阵委屈,她心心念念满脑子只有他,可他不问青红皂白毫无缘由的就对她发脾气。
她不懂的他慢慢讲给她听她肯定会好好记住的,与他待得时间越长,感情越深,她便越来越忍受不了他的冷漠疏离无动于衷,她也是有尊严的好不好,她也是有面子的好不好,她也会委屈的好不好……
想着想着眼泪止不住的便流了下来,抽泣赌气道:“我就是喜欢为表象所惑才会喜欢你!”
李成忱黑眸暗了暗,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声音干涩沙哑,“你后悔了?”
“对!我后悔了。”
他阖目转过身去冷冷道:“不是都以身相许定情了么?喜新厌旧的速度可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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