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昉先前还捡个小几子坐,后头觉得不方便,索性蹲在地上,把手心里盛了一点水喂鸟。
他玩了好一会,原本有些紧绷的脸上也露出了放松的神色,正起劲间,外头却是来了个小厮道:“夫人,马车好了。”
季清菱正要转头去叫赵昉,却听外头轰隆一声,紧接着,噼噼啪啪的,又下起大雨来。
赵昉也听得声音,哪怕恋恋不舍,依旧却把手心的水倒进了鸟儿专用的小杯子里,也不用季清菱叫,甚至不用任何人哄,就站起身来,道:“我是不是要回去了?”
懂事得不行。
季清菱点了点头,道:“马车已是好了,只是外头雨太大,路上地滑,你且坐一坐,等雨小了再回去。”
赵昉便走到门前看天,小声问道:“季姐姐,张璧是不是还没有到家?他遇得这样大雨,不要紧吧?”
季清菱心中算了算时辰,道:“虽是还在半路,但是他家中驾车的很是靠谱,又有经事的在一旁,不用太过担心。”
赵昉听了,却也不说话,只站在原地看着外头的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他仿佛终于攒足了勇气,小声对着季清菱道:“季姐姐,明日张璧想去看新郑门外通渠……”
第856章 笔仗
季清菱微微一愣,笑道:“明日你们学中不用上课吗?”
赵昉迟疑了一下,却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道:“他很想去,只是他哥哥不同意,季姐姐,你能帮忙劝一劝吗?”
他观察力十分敏锐,见了竹砚几个对季清菱言听计从,又看张璧对她的态度,只觉得若是她开口劝,未必不能有用,是以犹豫再三,哪怕知道成事的可能非常渺茫,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
赵昉进得顾府半日,其实没有说几句话,更没有提过任何要求,他本来就又瘦又小,此时又压低了声音说话,季清菱看着,也忍不住把声音放得更温柔了些,道:“我与他哥哥并不相熟,也不是张家的什么亲故,帮他说不上什么话。”
又道:“况且今日雨这样大,明天未必能用那浚川杷行事,当真雨停了,其时万姓齐聚,比肩继踵,你们年纪小,去那一处挤着,也不是很妥当。”
赵昉有些失望。
季清菱便道:“你帮张璧问话,是你们约好了一起去吗?”
赵昉抿了抿嘴巴,道:“我不能去,我只是帮他问。”
大河清淤,又是在城外,家中长辈不让去也正常得很,季清菱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因记得他之前说过家中不在京城,便道:“今次只是头回,若此法奏效,黄河、汴河都要用,便是此时不能看,将来总有去看的机会。”
她见赵昉很是关切,便笑道:“是不是很喜欢同张璧在一处玩?”
赵昉没有点头,却也没有摇头,道:“他对我很好。”
张璧确实是对亲近人掏心掏肺的性子,季清菱听他这般说,又道:“张监事最心疼弟弟,等他忙过了这一段,自然会依其所言,只是要再等一等罢了。”
她口中说着,看着赵昉很是紧张的样子,复又笑道:“届时你同家人说一句,跟着去便是。”
赵昉却是摇头道:“我家中人都不在这里,就不麻烦旁人了。”
季清菱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这究竟是哪一家宗室,一应长辈都不在,却是放心把小孩一个人放在京城?
宗室子弟本就可以靠祖辈荫庇得官,若是同皇家亲近,只要识文断字,得个差遣并不难,其实不一定要进国子学。而若是与皇家不亲近,自身也没甚说头,又如何能挤进国子学?
她实在奇怪,便问道:“你是哪一家的?今年几岁了?”
季清菱话才落音,只听得天边又是一声雷响,虽不到酉时,却满院子俱是草木飘摇,被狂风暴雨席卷了一大片。
书房外头的屋檐地只有不到半丈宽,哪里经得起风雨这样刮,很快地面就全湿了。
季清菱坐的书桌正面窗,她此时虽然转过了椅子背对后头,却也被吹到了不少风水汽,便站起身来,要去把窗子关了。
窗户还未掩上,忽听得外间隐约有人声,一时顾延章进得门来,先叫了声季清菱,复又道:“今日好大的雨,我本想着趁着雨小早些回来,谁知才行到一半,风就挂起来了。”
他一面说,一面朝着季清菱走去,却是见得对面几个小丫头站在一旁,屋里另有一个生面孔,却是个小孩,登时停住了脚步,看了赵昉一眼。
季清菱解释道:“张璧带来的小朋友,也是国子学中的学生,唤作赵昉。”
她仿着张璧当时的读音说了。
赵昉连忙上前行礼。
季清菱便道:“这是外子,唤作顾延章。”
一时两边坐定,顾延章环视了一圈,不由得奇道:“怎的不见了张璧?”
“时辰晚了,因怕雨大,他已是先回府去了。”季清菱笑了笑,“赵昉而今住在国子学中,与张璧并不顺路,我正叫人套车,谁想到还未来得及出门,雨又大了,便留他坐一坐。”
又问道:“五哥饿不饿的?本以为你今晚回不来吃饭,不想竟是回得这样早,怕是厨房还未做好饭菜。”
顾延章便道:“当真有些饿了。”又转头看赵昉,放低了声音道,“有小孩子在,也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
赵昉顺从地坐在椅子上,也不乱动,听得顾延章好似提到自己,忙把头低了低,并不去看,口中则是道:“一会雨停了,我回学中再吃晚饭,还是不在这里吃了。”
扭扭捏捏的,并无半点大方。
季清菱还未说话,顾延章已是奇道:“国子学已是开始供食宿了吗?”
国子学中所有学生都是外宿,十个里头有十个一下学就跑了,连午饭都不会在学中吃,更毋论晚饭了。
赵昉回道:“是去太学。”
顾延章点了点头。
同走过场的国子学不同,太学管得很严,食宿俱要在其中,两学又隔得近,赵昉住去太学,又在里头吃饭,虽然不方便,倒也不麻烦。
不过太学三舍当中加起来足有两千余人,供应这样多人的饮食水准,可想而知,必是口味寻常的大锅饭。
赵昉弱小,年岁也不大,顾延章对着他便多了几分耐心,只道:“雨水这样大,回去也不知道几时了。”
季清菱则是笑道:“厨房中午做了莲花鸭,晚间正好能吃了,只是这孩子吃得清淡,未必很惯。”
又问他道:“你吃得惯米饭吗?给你单做一个面好不好?”
见得两人这样,赵昉越发地不自在,连忙道:“吃得惯,莲花鸭就很好,不用再单做。”
到底还是个孩子,三言两语,很快就被诳住了。
几人在此处说着话,那一头小丫头就端了水上来,给众人各自洗手。
秋露领着丫头过来把小矮桌撤走,正端到一半,顾延章见得上头摆了一页文章,顺手弯腰拾了起来,道:“怎的上头还有文章,这是谁人写的?”
原来张璧与赵昉二人各自得了张桌子写文,张璧的给竹砚收了回去,赵昉的却还摆着桌上——本是给他抓在手里,后头顾延章来了,他上前行礼,便放下了。
赵昉“啊”了一声,如坐针毡,只好道:“是我做的,做得不好。”
不过百余字的小文,写得也十分寻常,顾延章一眼扫过去,便看完了,笑道:“这是冯时冯先生的笔仗,你是听他说的课罢?”
第857章 懂事
赵昉呆了一下。
季清菱笑道:“你又知道了?”
顾延章便道:“我从前在学士院中修书时常去寻他。”又指着赵昉其中写的一句话,仿着冯时的断句读了一遍,读到最后,以右手作中空拳,放在嘴巴前头,轻轻咳了一声,复又看着赵昉道,“像也不像的?”
他没有学冯时的西京腔,可那读完之后,把手放在嘴前咳嗽一声的样子,同断句的习惯,当真同冯时一模一样。
赵昉看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只会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季清菱看得直笑,嗔他道:“好端端的,怎的来这里逗人!”
顾延章笑道:“怎的就变成逗人了。”
他没有把那文章放回赵昉面前的桌上,而是对着旁边的丫头道:“去找张油纸过来,将这文章封好。”
又同赵昉道:“写得这样辛苦,一回给你收回车上,就不会给雨水打湿了。”
赵昉羞也要羞死,道:“我写得不好……”
不知为何,他心中竟是有些后悔方才没有用心去作文。
又偷偷地看了一眼季清菱,其实很想对方也像前头点评张璧一样,点评一回。
顾延章道:“也不为不好,写得这样绘声绘色,其实十分不容易。”
又道:“文章也做得很严密,你今年几岁了?”
赵昉道:“我已是十岁了。”
他话才说完,一屋子的人,哪怕是一旁收拾东西的小丫头,也看了过来,人人都有些不敢相信。
实在是瘦太小了,压根不像是十岁。
原本同张璧站在一处,高矮仿佛的,两个都像是七岁的小儿,而张璧因为养得好,行事又十分老道,看起来倒像是比赵昉年纪更大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