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听得眼睛都瞪大了,好一会才呼出一口气,道:“这屁放的!”
一面说,一面大皱其鼻,似乎当真闻到了味一般。
众人一时都大笑了起来。
有人便道:“也不晓得这人什么时候才走,讨人嫌的很,旁的新来的,虽是也不会做事,都是上头交代什么,他们便做什么,省心得很!上回勾院派了几个人去管登记田亩,几个白生生的官,都是进士,也老老实实光着膀子跟人下地了,口中也未曾叫苦,倒是他,时时指手画脚的,不晓得的,还以为他姓赵!”
一人便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骂道:“他也配!”
一群人说了一阵,便又有人道:“也不晓得今次天使来此是领的什么差,相比是来给封赏的罢?”
“上回封赏,陈节度同顾勾院几个大的都没有落下来,今次怕是要给了。”
有人便皱着眉道:“这两个人在这一处,虽说样样都好,只是管得太死,想做点什么都不方便。”
旁人便道:“从前也就罢了,这一阵子还是老实点罢,总共不过三四年,等打完交趾,人都回京了,后头便松快了,此时家家穷成这样,人丁也不剩几个,便是找吃找喝,找点棺材本都不方便,不如帮着把州县给拉扯起来了,将来想寻摸点好处倒也便宜,一咬一口肥肉同一咬一口骨头,何等不一样,想不到你倒是这等短视了!”
“你还找棺材本呢?前几年你那二叔从柳州拉回来那两具被你吃了?”
众人在城墙上说笑着略巡了一圈,才各自回衙不提。
***
同这些个胥吏想的却是不一样,今次天使并不仅仅是为着封赏来的。
诸人到底是邕州城中的胥吏,地远而偏,见识自然比不得其余地方,若是京畿之地的吏员,只一听得天使到了离州城三四里的地方,却还未叫人进来知会一声,最后竟是守城的兵丁先行发现再回来通禀的,立时就会察觉出不妥来。
——按着颁旨的惯例,若全是封赏的好事,天使自是早早便令人来通知州衙上下官员出城相迎了,只有其中有他觉得不是好消息的,多半不是贬、便是罚,才会这般低调而入,免得抹了被贬被罚之人的面子。
前头长长的仪仗队开道,与十余名官员一同而来的天使由邕州州衙大门进得正堂之后,等了好一会儿,才将所有应该要接旨的人聚齐了。
他先看了一眼堂中的官员,目光在不远处一个十分年轻的官员身上停顿了两息才收得回去,展开手中诏书,道:“陈灏接旨。”
陈灏上前,跪倒在蒲团之上。
那天使大声将诏书念了一遍,等到读完了,笑着将手中圣旨递了过去,道:“节度接旨罢!”
陈灏恭声道:“臣遵旨。”
一面站起身来,将那一份圣旨双手接过。
这一回的封赏虽然来得迟,却很丰厚,不但加了爵,赐了田,还赏了金银,因陈灏的父母一人早得了官,一人得了诰命,其余儿子及冠的都有了官身,天子只好给他那一个七岁、一个一岁的儿子又赐了官,便是才学会走路没多久的那一个,眼下也有八品官身,月月能领俸禄了。
纵然没有升官,可大晋的官品本来就不容易升,况且还要考虑到不久之后陈灏要远征交趾,为了避免将来封无可封,此时压一压,倒也正常。
赏赐这样多,陈灏领了圣旨,面上却是一点笑意都没有,只站到一旁,看着不远处的那一个人。
世上又怎的可能有比宦官还要善于察言观色的?
那天使也不觉得奇怪,虽然远在广南,陈灏毕竟也是两府重臣,若是这样大的变动还不能早一步知道的话,也不用在朝中混了。
他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郑重地打开了另一张圣旨,这一回声音却是低了不少,叫道:“顾延章接旨。”
不远处那一个年轻的官员便走上前来。
明明一份圣旨并不长,那天使还特把语速放快了,可不知道为何,他却觉得这一回的旨意,读了半日都没有读完,读得他出了一身的汗。
等到最后一个字念完,他道:“顾勾院,接旨罢。”
顾延章站起身来。
陈灏只站在三四步开外,牢牢盯着他,叫道:“延章!”
顾延章转过头,抱歉地看了他一眼,复又回头,双手郑重其事地接过了那天使手中的圣旨,道:“臣领旨。”
场中顿时发出一阵嗡嗡的声音。
顾延章只做不闻,却是问道:“不知那几位接替的官人又在何处?”
几乎是他话刚落音,从那天使身后,便同时走出了好几个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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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暂时还不清楚是在【明天】还是【后天】,但是写好了我就直接发,届时会在章节当中做提示。
另:不看那一部分内容,并不影响剧情。
又及,我是写实派,写的感情戏可能跟大家想象的有一点点出入,不要抱太大希望:)
么么哒=3=
第633章 惋惜
天使来此宣诏,州中少不得要备下接风宴。
李伯简坐在次位上,只觉得如坐针毡。
上一回许继宗南下宣旨,接风宴上只有简薄的几个菜,连酒水都没有,相比起来,这一回的宴席可谓是色味俱佳。
然则席间的气氛,却连上一回十之一二的热烈都没有。
陈灏坐在首席,只祝了三回酒,便沉默地低头吃菜。
他位高权重,官威自不必说,这一位不发话,下头人连搭腔都不好搭,都只各自默默吃着面前的菜,连互相寒暄都少有。
这一回传召的天使唤作梁远,此人坐在席间,心中除却苦笑,也没有旁的办法,只好安慰自己,往好的地方想,至少这一回陈灏同顾延章都接了旨意,纵然自己挨些冷脸,却也不算什么了。
朝中有些能耐的臣子,一个两个都爱给天子甩脸色,但凡有些不称心的,对着天子顶牛都不是稀罕事,眼下陈灏隔着一层给自己撂脸色,也是个摆明态度的意思。
比起从前郑莱给已故的孙首相颁旨复相,来回传诏八次,对方却是接连拒接,最后躲到茅厕里头也不肯见人,倒叫郑莱夏日里跑得两只大脚趾尖都磨出水泡,差点没中暑,自己这个已经是走了大运道了。
做了宦官,还不是个得势的,前头郑莱也好、朱保石也罢,乃至许继宗,个个都比他得天子信任,被派来此处当这一回差,梁远心中早做好了准备,此时被人拿冷屁股对着,只好找理由晓得自我开解,又把菜往肚子里塞——他赶了半日的路,肚子早已饿了。
酒过一巡,陈灏便找托词出了堂中,往后衙行去。
他进得书房,里头已是坐了好几个人,见得陈灏进来,众人连忙起身相迎,纷纷唤道:“节度!”
陈灏摆了摆手。
一时自有亲兵进门上茶,等到众人分位坐下,便退得出去,将门掩了,守在外头。
一名幕僚忙道:“因那顾延章要回京,我等已是将州衙中相应官员、胥吏重新编排,还请节度过目。”
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中整理好的名单递了过去。
陈灏接过,低头看了看,又听着幕僚们一个个地给自己分析。
众人根据州中官员的出身并籍贯,另有从前履历,给他们重新分派了接下来的差事。
陈灏眼中看着,耳中听着,面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心中却是烦躁不已。
虽然一直也知道顾五做了许多事,却从未像今日这样意识到对方的重要性。
有顾延章在,城中所有杂务都可以脱开手去,便是李伯简管着的刑名,也可以叫他帮着盯着些,不用担心因为能力不足而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至于疫病营、抚济流民、难民,哪怕外头督促县乡催种桑田,更是半点都不需要自己出马。
因顾五盯着下头的州官、胥吏,所有人员调派、差事分派,都有条不紊,哪怕自己隔上三两天再去处理一回公务,也绝不会误了事,只要好生盯着军营便可。
可一旦顾五脱开身来,州中形势就变了样。
自己手下多是武将,本就不擅长处理政务,更何况顾五一走,他原本身上兼着的几个职位,从广南宣抚副使,随军转运副使,到钦州知州,另有各色差遣,都会落到京城新来的几个官员身上。
哪怕自己居中调理,把下头都换上合宜的人,也得找得出那样多得用的!
想到这一处,陈灏心中简直是后悔不迭。
——早晓得会有后头这一遭,当日便不该只带些武将南下!
可谁又料到,原本不过是平叛而已,竟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呢?!
如今城中景况,一旦自己点兵南征,州中就要落入黄、范二党之手,谁晓得得胜之后,他们会做些什么手脚。
直到此时,陈灏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当真是想不到,顾延章会将自己拒绝得这样彻底。
从前在延州,自家给顾延章请功,是被范尧臣否决的,再后来又被其屡次打压,顾五也不是个傻子,哪里会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