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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术 番外完结 (须弥普普)


  到得此时,顾延章赴任前在赣州两个多月的寻访,并那些个寻访小记,终于开始显示出了无可替代的作用。无论是州中胥吏还是县乡官员,想在钱粮、民情上头打什么马虎眼,他都是一望皆知。
  他几乎从不申斥属下,也并未在面上露出过明显怒色,可一旦下头人办事出了错,往往第一回 先是将行文打回,着其自省,第二回是命同司另一人接办犯错者手中之事,到得第三回,便是直接将该人停职十日,若是有第四回,只再无二话,就地免职了。
  如今顾延章就任数月,除却刚开始的时候,有零星二三人犯过几回错,这些人在被十日停职,复又回到州衙之后,发现自家原本手上接着的好活计,早被旁的人瓜分得干干净净。
  都是油水丰足的,吃进肚子里了,谁还会吐出来?
  有了前人示警,衙门里头个个小官胥吏都谨小慎微,只恐被新通判盯上,更是再不敢因为这一位年纪轻轻,又是头一回任官而小看他。
  顾延章多管齐下,用的许多手段,若是初一到来便拿了出来,定会引起官吏反弹,届时众人联合起来,把他晾在一边,其实极有可能。
  可妙就妙在,他循序渐进。
  先是略施小计,叫前任通判唐奉贤老老实实吃了一个闷亏,几乎大半身家都被扒了下来,偏偏还只能哑巴吃黄连一般,无处可说;又靠断案立威,除却吴三一案,后头几个案子审下来,无论是州衙之中的官吏,还是赣州城中的百姓,都晓得这是个有本事的;再是用提拔树信,借着对黄老二一干人等的重用,明晃晃地告诉其余人——只要老老实实听我的,不用日后,立时便有好处。
  当日黄老二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借用什么有老鼠的理由,半夜把府库里的宗卷运送出去,其中若说没有新任顾通判的手笔,除非没长脑子,不然是没人相信的。
  有了这数月以来的铺垫,虽称不上如臂使指,可顾延章想要做什么事情,推行什么政律,终于也开始顺畅起来。
  而今时今日,上边做通判的都日日起早贪黑,难道下头人还敢偷懒?
  实际上,州衙之中的官吏已经算是好了,柳伯山荐过来的三个幕僚,几乎个个都被顾延章支使得团团转。
  王庐出身国子监,性格虽然死板,脑子也不灵光,可学问却是做得极扎实的,直接就被打发去州学之中做学官了,几个月下来,光是泡水的罗汉果都用了有一筐,回到家中,连话都不想说;许明长于钱计,便一直跟着在监督州中钱谷库粮,夜间做梦都是今春的钱谷之事;另一名叫做孙霖的,带着衙役们在赣州城中勘察地况,本就是个衙内,硬生生把脚都走出泡来。
  当然最忙的,其实还是顾延章本人。
  季清菱就在后衙之中,可两人这几个月以来,每日真的只是晚间才能见面说话。
  此时顾延章说自己没有逼着手底下的人,季清菱只想笑他,不禁感慨道:“遇着你,他们真是够倒霉的。”
  顾延章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季清菱的头,轻声道:“净胡说,跟着我,他们才有出头的机会。”
  季清菱拿眼睛瞄他。
  顾延章只觉得小家伙偷眼看自己的表情着实可爱,叫他心都跟着跳空了一拍,不由得微微一笑,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终于承认道:“往日吃了那么多,今时不过累一点,都没让他们吐出来,已经算是得了便宜了。”
  两人坐着说了一会话,季清菱便想到昨日顾延章无意间提起的一桩事,问道:“昨晚一时没想起来问,怎的抚州那边又开始闹蝗灾了,还闹得十分厉害?这才开春,不是正该下春雨吗,居然会这么严重?”
  无论是蝗虫,还是蝗虫卵,都是怕水的,只要被雨水一浇,多半就死了。
  顾延章摇了摇头,道:“旱了有小半年了,去年秋天开始,抚州就没怎么下雨了,今年天时实在有些不好,赣州这边总是雨水,抚州那边却是接连大旱。”


第298章 贪功
  季清菱面色微凝,忙问道:“若是一直不下雨,误了农时怎么办?”
  “不下雨也就罢了,抚州还闹蝗灾。”顾延章皱着眉道,“如果能来一场透雨,蝗虫也就没那么要紧,最怕秧苗插下去,雨又总不下来,禾苗才发,蝗虫也恰巧孵出来了,虫子一露头,正好吃禾苗,种多少都不够喂的。”
  按他接到的邸报来看,不仅抚州闹蝗灾,一路往北,一路旱。整个江南西路、荆湖北路,除却靠南的几个州县,其余地方,多的有半年没好好下过一场透雨,少的也有三四个月没正经有过雨水了。
  蝗虫怕水,只要经过水一泡,虫卵也就孵不出来了,可若是没有雨水,春日一到,幼虫从蝗鞘中钻了出来,成群结队,遮天蔽日,吃禾吃稻,吃草吃木。
  遭了蝗的地方,当真是什么都剩不下来。
  饿极了,这东西连树皮都要跟人抢。
  更可怕的是,它长着翅膀,还会飞。
  从来闹蝗都不止闹一个地方,往往是闹一片,哪里旱,哪里有绿,它就往哪里飞。
  左近的几个大州大县,除却赣州产粮丰足,其余地方,寻常年份能自己喂饱自己就不错了,若是飞了蝗,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这时候,顾延章就不由得庆幸赣州一到春夏交季,便雨水充沛。与蝗灾相比,淹城淹池,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坏事了。
  “抚州那边如今……”季清菱想了想,道,“好似是一个姓吕的任知州……”
  抚州同赣州一样,从前一贯清闲无事,当地无论是知州,还是通判,在朝中都没有太大的存在感,季清菱想了好一会儿,才把那人的姓从脑子里头给翻了出来。
  顾延章点头道:“叫吕复简,嘉佑二年时的状元,向日没有什么名气。”
  季清菱更担忧了。
  嘉佑二年的进士,到得如今,就算中间有两三回丁忧,也至少做了二三十年的官了。
  状元的起步向来都比寻常进士高,依故事,初任官便是一州通判,一年之后还能面圣述职。
  这样的一手好牌,打了二三十年,居然才知一个抚州。
  这知州同那些个重臣退下来养老的知州不同,可是实打实要干活的!
  虽说不能以名气判断个人能力,一样也有大器晚成的说法,可若是一个人做了几十年官,不但没有功绩,连个名气都没有,基本上就不要对他的才能抱有太大的希望了。
  往年抚州安稳,父母官就算什么都不管,也能平平顺顺的,可这两年不知道犯了什么太岁,又旱又涝。这种时候,如果衙门中没有几个得力的人主持赈灾救民,州中势必大乱。
  “通判是哪一个?”季清菱复又问道。
  顾延章的眼中也多了几分无奈,道:“是陈刻辞。”
  季清菱愣了一下,有些试探性地问道:“永安公主的驸马?”
  顾延章点了点头。
  季清菱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又是一个宗室,还是个吃软饭的宗室。
  说起这一位驸马,饶是已经外任了七八年,此刻去京城里头一提他的名字,还能听满一耳朵的“事迹”回来。
  他去赈灾的时候逼乱过灾民,去军中监营的时候逼反过厢军,去江南东路督粮的时候,负责的那一批纲粮,直接有一半翻了船。
  如果不是看在先帝只有永安公主一个妹妹,这一位驸马,早被搁置不用了。
  比起来,还不如吕复简呢。前者虽然做不好事,可也干不坏事啊。
  季清菱皱着眉头,抿着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顾延章看着看着,忍不住倾过身,伸出手去揉了揉她的眉心,柔声道:“这有什么好操心的,抚州的事情,我们想再多也没有用,自然有崇政殿中去筹划,你与其担心这个,还不如关心一下我。”
  季清菱有些讶然,她仰着头,拉着顾延章的手,关切地问道:“五哥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顾延章只看着她,反握住她的手,道:“我没有旁的事,只看着你不高兴,整个人都不舒服了。”
  他神色郑重,语气认真,季清菱本来要嗔一声,可对着那一双定定地望着自己的眼睛,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过了半晌,顾延章整了整腿上的袍子,轻声道:“清菱,过来。”
  两人本就挨得近,季清菱看了他一眼,也不迟疑,起身坐在了他的腿上。
  她同顾延章额头抵额头,脸对脸的亲热了一会,才把自己窝在那一处坚实又温暖的臂弯里。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气息,很快,她全身都放松了下来。
  两人歪在一起说话。
  顾延章便同她道:“我写了封折子去京城,请缓运赣州今岁的粮税。”
  季清菱的眼睛蓦地就亮了,片刻之后,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是以抚州为由头吗?会不会被朝中认定贪功?”
  各州上运粮税,是有定时的,赣州没有灾情,往年更是产粮的大州,没有正当理由,是不可能缓运粮税的。
  更何况如今粮已入库,如果不及时送走,待到秋粮下来,便没有地方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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