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右脸长了颗大痣的道:“良山我是进不去了,只盼明日清鸣的考题能出得稍微正常些。”
旁人的人回道:“你这是在着什么急呢!试卷未阅,榜单未发,你倒是担心这个,题目难,又不只难你一个,人人都难,今日看那墨义,我差点就想掀了考场,拔腿就走!这题目也不晓得是谁出的,不是为难人吗?!放着好好的《论语》、《孟子》不考,去考什么《左传》、《春秋》!这不是吃饱撑着吗??那道‘大夫出疆,有可以安国家,颛之可也’究竟是出自哪一本经注?冷僻至此,我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同桌一个瘦高个的便唉声叹气地答道:“出自《公羊》……”
发问的人听了这个答案,也没了力气,呆了好一会。
另有人道:“你既是知道,想是答出来了,怎的似乎不高兴?”
那瘦高个的怒道:“高兴个屁!我也不晓得当时脑子里发的什么懵,竟写的《春秋》,结果一交卷立时想起来不对,这答案是想改也改不了了!”
第24章 选择
那人哭完,又有人道:“墨义也就算了,难起来大家都难;这一回诗赋题目普普通通,想要写出彩,却又难如通天,话都让前人写遍了;最后那篇策问,居然考延州战事,我绞尽脑汁,半日都想不出来该如何着手,后来见时间不够,索性连草稿都不打了,结果竟还是鼓响了都未能写完,匆匆结了个尾巴……唉……”
几人说着说着,便对起题目来,结果发现许多生僻考点,各人各辞,都无法确定答案。
便有人道:“考完便罢,想这些作甚,明日还有清鸣院要考,不要影响了心情,搞得伺候都无法正常应考。”
一群人顿时没了音,抱着杯子喝起茶来,又去催店家赶紧上菜。
季清菱竖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只觉得那些个题目,均不是很难,尤其听到策问以延州为题,短短盏茶功夫,心中已经有了文章的腹稿。她想了想,觉得以顾延章的能力,这些题目应当不难,却又担心他初次应考,总有生涩之处。正担忧间,只听秋月站起身来,几步冲出去,对着外头喊道:“少爷!”
季清菱连忙朝外看去,果然顾延章正在离此不远处,他听得声音,便往这边望,见到自己之后,脸上的倦意似乎在一瞬间就冰雪消融一般,浮现出了明朗的笑容,快步走进了茶铺之内。
“不是说让你在家里等着吗?怎么跑出来了?”
顾延章嘴上抱怨,却又舍不得说重话,被季清菱左一筷子菜,又一筷子肉,很快把嘴给堵上了。
“今天肯定没吃好,又没胃口,先喝点白粥垫垫肚子,也不要一时吃太多,咱们回家还有宵夜。”她笑着道,丝毫不提今日考试的情况,也不问任何话。
顾延章知她心意,见此处大庭广众,四处是人,也不多说话,只安静把桌上粥水喝了三大碗,又将各色小碟子菜肴吃了大半。
晚间回家,季清菱便不让他再看书写字,叫秋月烧了一大桶热热的水,让他先泡过足,出了一大身汗,这才给他去洗澡。
顾延章本不觉得自己很累,泡过脚之后,乏意竟一阵一阵涌了上来,等洗过澡,更是只来得及擦干头发,就倒头睡去。
次日醒来已是寅时三刻,顾延章梳洗完毕,便见堂中摆了一桌子小菜,一碟子炊饼、烧饼、包子等物,另有豆浆、粥水,季清菱则手握一卷书,边看边等着他出来。
他不敢吃太多粥水,只伴着送了一个炊饼,两个包子,吃个七分饱,便出门而去。季清菱早收拾好了东西跟在后头,他见甩不开,索性也不多话了,却是吓唬道:“今晚不许出来接我了,昨儿天都黑了,我带着你一个小丫头,回来路上都不敢错眼,就怕一晃眼,你被拍花子的给抓走了!”
季清菱只是笑,口中答应了,高高兴兴送他赴考。
因今日考的清鸣书院,她想了想,问道:“听说前几年都是那钱迈钱老先生出卷,不晓得今年是不是仍是他。”
顾延章便道:“若是他,少不得要出大小戴礼的题目。”
季清菱笑道:“难说,今年拿了我那四册《困学纪闻》,说不定题目便要从当中出。”
“那我岂不是占便宜了?”顾延章也笑道,两人打了一回趣,聊了一路,等把他送到考场口,季清菱这才带着秋月打道回府。
秋月自打卖断了身契,似乎换了个人一般,脸上渐渐有了笑容,不仅抢着干活,一刻也不愿意闲。
这日因顾延章不在家,院中一本就小,一应事务也少,她洒扫完毕,便没了什么事情可干,思来想去,觉得也不能这样干坐着,便壮着胆子去找季清菱。
“下厨?”季清菱听了她的想法,不禁愣了愣。
秋月左手捏右手,右手又捏左手,低着头,不太好意思地道:“我知道自己做菜难吃,前一阵李婶在,我便找机会在旁学厨。她见我又矮又笨,还以为我才八九岁,便也不避我,这些日子下来虽没全学到,却也有个三五分,总算不像从前那般甚事不知了。”
“我想着总不能老是出去请帮厨,若是我能干,家中也能省下一笔钱不是?”她一鼓作气把话说完,头也不能敢抬。
季清菱想了想,道:“我原想教你习字,将来帮我管管箱笼银钱什么的,家中以后厨子是不能省的,不过你若有意,此时却是可以给你试试。你意愿如何呢?”
秋月听了这话,眼睛都直了,呆呆地问道:“习字??”
季清菱点了点头,道:“将来五哥得了官,家中不可能只有几个丫头小厮吧?位子一到,许多场面上的东西便不能省,你是怎么想的,若是一心往厨房那头靠,过一阵子我请个厨艺好的,你跟着学一阵,将来也能在厨房,若是愿意识字,以后就是做我的管事丫头。”
话说到这份上,傻子也知道怎么选了。
秋月红着眼眶,急道:“我愿意识字!”迟疑片刻,又问道,“可我今年已经十三了,此时学字,可还来得及吗。”
她简直是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居然有机会可以认字。
在她看来,若是季清菱肯给自己一个机会,去厨房试试,便是天大的抬举了。一个啥都不知道的粗使丫头,居然敢往厨房里打主意,放在她从前去的那些个大户人家,脚都要打断。谁成想,居然姑娘说要教她识字!
简直是做梦都梦不到的事情!
秋月一时喜一时忧。
以她的见识,自然无法想象季清菱口中的“将来五哥得了官”“场面上的东西便不能省”是什么情况,更不知道所谓的“箱笼银钱”到底是什么状况,毕竟此时的季清菱,所有衣衫细软加起来都只有一个大木箱子,首饰更是只有头绳、缎带等几样简单的装饰。
等到多年以后,她一个人管着季清菱十五个大库房的箱笼钥匙的时候,每每回想起这一刻,都忍不住感慨万千。
第25章 讥笑
季清菱听她这般问,便笑道:“自然是来得及,你若是考状元,怕是来不及,可若是只是想断文识字,做做诗词歌赋,管管账簿名册,却是不妨事。”
秋月一时站立不安起来,唬得忙摇着手道:“状元哪是我们能随意攀说的,我能识得字便求神告佛了。”
季清菱冷眼看她这么久,知道这是个性格踏实,忠厚老实的,又因她自愿卖断,再无二心可能,此时同自己同苦受难,过得久了,应该能得用。虽说见识浅,举止登不得大雅之堂,好在教了之后改得也快,便真个一心带她学文识字,没两年,便把秋月教了出来。此事略过不表。
再说顾延章那一头进了考场大门,一切规矩全按前一日的,等试卷发下来,一样是三科,他打开墨义一卷,把题目看了一遍,心中哭笑不得。
倒让家中那小家伙给说着了,这一回,便宜了自己!
不知道这次清鸣书院出卷的究竟是谁,可那人必定是深宁先生的拥簇者,题量虽大,却有许多点都是深宁先生书中提过的九经内容。
顾延章过了一遍试题,发现题量比起昨日良山的卷子来居然多了三分之一以上,幸好题出的并不偏,除了涉及深宁先生书中所提那一部分,泰半都是《论语》、《孟子》中的常见知识,只是非常细致,而且绕了好几个弯,稍不注意便会被题目所误导。
等他看过诗赋、策问的题目之后,越发确认这回清鸣书院的考卷,拉开差距全看墨义。
这几个月时间,他放了许多功夫全在经义之中,九经早背得烂熟,又因季清菱在仿制那四册《困学纪闻》,他当做稀罕物事,也看了许多遍,此时将题答来,如同行云流水一般顺畅,有两三处抓不准的,也估摸着写了。
等做完墨义,一看时间,竟才过了一个多时辰。
三科答完,还剩小半个时辰,顾延章将卷子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实在觉得耗时,索性扯过一张空白的宣纸,回忆起前几日季清菱拟的题目,写起文章来。
刚开好头,结束的鼓声、锣声同时响起,自有人来把卷子、草稿收走,一点东西都不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