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红药低着头,又走了几步,才突然说道:“其实今晚上,皇上……并没有临幸我。”
被召到了寝宫,罗红药自然欢喜异常。
往日侍寝,皇帝往往什么都不说,单刀直入。但是今晚上却有些不同,他看着面前的美人,迟迟地没有动作。
罗红药本来害羞不敢跟他对视,但是偷偷瞥了几眼,却瞧见皇帝微蹙的眉心。
皇帝是有心事,虽然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对她来说,只要看着皇帝,陪在他的身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虽然舍不得,罗红药仍是识趣地告罪,并要起身告退回宝琳宫。
皇帝却一反常态地吩咐她只管睡了无妨。
她以为皇帝是疼惜自己的,于是乖乖地卧倒,起初是闭着双眼,但实际上怎么也睡不着,很想睁开眼睛仔细看看身边的人。
就在她似睡非睡的时候,皇帝悄悄地起身离开了。
她仍旧不敢动,直到实在按捺不住,也跟着小心翼翼地起身下地。
****
仙草不知道该说什么。
皇帝没有临幸她?那么大半夜巴巴地把人叫了来是怎么样?
还是说皇帝是突然没了兴致?
因为什么?是朝政太烦心了?还是……
唇上又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突如其来。让她不敢继续猜测下去。
这会儿跟随的宁儿安儿以及小太监等都隔着三四步的距离,好让两个人说些体己话。
“小鹿……”罗红药握住了仙草的手,停下步子。
仙草随着止步,心头五味杂陈。
直到罗红药柔声说道:“皇上、喜欢你是不是?”
仙草失声道:“婕妤!”
罗红药直视着她的双眼,低低道:“方才我、我都看见了。”
皇帝的心不在焉,以及他夜半不睡突然离开。
当看见赵踞挺拔的身影之下露出的那一角熟悉的衣袖的时候,罗红药便明白了一切。
仙草忙道:“婕妤,亲眼所见并非是真的……”
“你听我说,”罗红药摇了摇头,重新握着仙草的手转身往前走,她低头想了片刻:“我毕竟进宫晚,虽然听说了一些之前的事,但毕竟并不是亲历者,紫麟宫跟皇上的纠葛也许是在我想象之外的,不管是你,还是曾经的徐太妃娘娘。”
说到这里,罗红药的眼中流露些许疑惑之色。
她歪头看了看黯淡无光的天空:“说来奇怪,虽然从没有见过那位徐太妃娘娘,只听说了许许多多有关她的那些话,但是因为遇见你,就觉着那些管光怪陆离的不堪言语都不是真的,或许真正的太妃娘娘,也像是你一样是个外冷内热的好人,只是……兴许是有什么常人不知道的隐情、或者苦衷。”
仙草突然语塞。
“还有皇上的事儿,”罗红药定了定神,一笑,又悄声说道:“其实我早就察觉了,皇上每次去宝琳宫的时候,他看着你的眼神,跟看我不一样,跟看任何人都不一样。”
“婕妤……”一旦提起赵踞,仙草就格外着急,可话未出口,仙草猛然想起一件事,她微整双眼:“婕妤莫非、今晚上是故意叫我跟着的?”
罗红药微微一笑,并没有否认。
仙草愣怔住了。
罗红药轻声道:“不管怎么样,皇上对你跟对别人不同,这是好事,若是皇上能宠幸你,以后……”
“不,”仙草忙抽回手来,果断道:“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罗红药诧异地看着她,隐隐地还有些失望:“你之前想离开宫内,不过是怕太后跟皇上都不喜欢你而已,但是现在太后已经对你改观了,而皇上……我知道你很聪明,只要你略用点心思,皇上一定也会喜欢你,自然就没有人威胁到你了,且你也能长长久久安安稳稳地留在宫中,咱们更加可以做伴儿了,你为什么不肯?”
北风穿过宫道,像是把夜色都吹的冰冷异常。
两个人目光相对,仙草皱眉。
为什么不肯?第一是因为她受够了宫内的日子,所以到外面更大的天地里去。第二,是因为她的身份。
不管怎么样,徐悯都曾经是先帝哲宗的妃嫔。
纵然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一点,但她自己知道就足够了。有这两件儿,其他的就不必多想了。
比如回想先前面对赵踞时候心神荡漾的感觉,虽然知道是小鹿那强烈的心意在作祟,但是此刻,却仍是有一股罪恶感冒了出来。
“总而言之我跟皇上是不可能的,”仙草只得又摆出一副无所谓的笑脸,决定撒一个弥天大谎,“因为我、我心有所属了。”
“啊?”罗红药大为吃惊,“你……你心有所属?”
仙草见她轻而易举地就相信了,心中暗笑。面上却又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羞涩:“是啊,本来我不想跟任何人透露的。”
罗红药毕竟太过单纯了,且仙草的表情又足以以假乱真,罗红药忙道:“你喜欢的人是谁?”
仙草一时还没想到该把这个帽子扣到谁的头上,不料罗红药已经先自发地猜测起来:“难道是……小国舅吗?”
仙草差点笑了出声,眼珠转来转去,不知自己该不该承认。
罗红药打量她的脸色,又忙道:“或许不是他……是苏少傅吗?”
仙草的眼神有些奇异了:怎么对罗红药而言,自己竟还是个桃花朵朵开的人物?
“难道也不是?”罗红药皱着眉,“你快告诉我是谁?或者说你只是哄骗我的?”
仙草咳嗽了声,终于定好了那幸运的天选之子:“其实,是……”她靠近罗红药耳畔,低低说了那个人的名字。
罗红药目瞪口呆:“禹将军?”
“嘘!”仙草忙示意她噤声,她忍着三分笑意,“我索性再跟婕妤说一件事,禹将军好像对我也颇有意思。”
这倒不是说谎,毕竟雪茶亲口告诉过自己。
“当真?”这次罗红药几乎都喊了出来,眼神之中难以遏制地流露激动之色。
仙草捏了捏她的手掌。
罗红药心潮澎湃:“这真是难以想象,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是禹将军告诉你的?”
仙草忸怩说道:“咱们别说了,先回宫吧,我都快被冻僵了。”
罗红药这才醒悟过来,嗤地笑道:“好好好,我一时说的忘情,连冷都忘了。”
她拉着仙草,简直都忘了她的腿伤,兴冲冲才走了两步,又想起一件要紧的事:“对了,如果你跟禹将军……那皇上呢?皇上可是喜欢你的……”
“皇上不是喜欢我。”仙草看着她眼中忧虑之色:这个罗红药,居然还在为赵踞担心。
这简直像是小白兔替老虎伤春悲秋呢,真的是叫人啼笑皆非。
仙草似笑非笑地说道:“我猜婕妤今晚上没有看完全场,可知道皇上很快就把我推开了?他还斥责让我离他远点儿,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我的脚就是那时候伤着的,幸亏我求饶,不然……指不定要怎么样呢。”
“啊?”罗红药吓得色变,呆呆地问道:“可这是为什么呢,皇上明明好像很喜欢你,皇上的心意……难道我猜错了?”
“总之我是实在的不敢伺候皇上,”仙草顺势叮嘱道,“所以婕妤别再提先前的话了,以后更别再特意让我到皇帝面前打眼,那可是在害我呢。”
“唉,你放心,”罗红药茫然而惆怅,幽幽地叹道:“人各有志,你既然心有所属,难道我要牛不喝水强按头吗?我虽然更希望咱们长长远远地在一块儿,但你若是跟禹将军两情相悦,我自然也为你高兴。”
仙草好像感染了雪茶的咳嗽:“话虽如此,婕妤可别把这个透露给任何人,毕竟八字的一撇还没成功呢。”
罗红药颔首:“知道了。不过我还是相信你,只要你有心要去做,一定可以心想事成的。”
仙草笑道:“那我就先多谢婕妤吉言了。”
两人说到这里,前头的小福子突然说道:“婕妤,姑姑,好像下雪了!”
仙草仰头看去,借着宫灯的微弱光芒,果然见天空上有无数的雪片飞舞降落,有的已经飞落在头上脸上,却又极快地融化开来,凉浸浸的,并不觉着冷,反而有几分清爽。
“真的下雪了!”仙草喜欢的惊呼出声。
罗红药拉着她的手,也笑说:“瑞雪兆丰年,今年一定是个好年景。”
两人手拉着手,往宝琳宫去了。
就在几乎与此同时,在乾清宫内,雪茶脚步无声走到桌前:“皇上,外头下雪了。”
皇帝已经换了一身玄青色衣袍,发冠都整理妥当,正在桌前看折子,显然不会再继续睡了。
这一闹,竟是彻夜不眠。
听了雪茶的话,皇帝看向旁边的窗户。
雪茶会意地快步走过去,将窗扇打开。
刹那间冷气扑面而来,雪花纷纷扬扬,像是三月里的杏花雨。
赵踞看着从黑洞洞的窗户外飞进来的雪片,眼前出现的却是那日在御花园内,那个举着酒杯,装模作样念诗的女子。
“这雪好大,兴许能下一整夜呢。”雪茶瞅了瞅,又回头看赵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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