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草猛然刹住脚步。
抬头看时,却见一匹高头骏马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正正的挡在她的前方,有些湿润的马鼻子几乎撞在她的脸上。
宫门外的无限明光之中,马上一道挺拔身姿身着甲胄,他勒着缰绳,微微眯起眼睛看了过来。
第41章
仙草陡然止步,却觉着那骏马硕大的鼻头在自己的脑门上很弹软地蹭了一下,这感觉甚是异样,惊的她几乎倒退跌了出去。
这是在宫门口,就算是一品的武官也早该下马步行了,这马上的人却如此放肆。
身后那两个小太监已经追了上来,将仙草及时地拉住。
与此同时,马上的人也早就翻身下地,他的身量竟极高,肩宽腰细,透出一股武将的勃勃英气跟天生煞气。
而在他的身后,数名随从随之纷纷落地,头前两人手持涂金铜龙头的门旗两面,后八人持龙虎旌一面,金铜叶节一支,麾枪,豹尾各两支。
这幅煊赫威武的旌节阵仗,只有朝廷赐予的统兵节度使才能摆出来。
此刻在宫门口的侍卫们纷纷上前,牵马的牵马,行礼的行礼,齐刷刷地道:“禹将军。”
这些看守宫门的禁军平日里趾高气扬,连许多赫赫有名的官员他们都不大放在眼里,如今却对这位“新来的”如此恭敬。
仙草在看见这来者的阵仗之时,已在猜测此人的身份,如今听见这个称呼,早就明白了来者何人。
这位威风凛凛宫门口走马的大人,自然正是让皇帝跟蔡勉起过争执的那个夏州指挥使,禹泰起。
西朝人天性凶蛮,本朝在边境的作战屡屡受挫,继而连三地丢城失地,直到禹泰起出现在夏州后,这种局面才得到了扭转。
禹泰起像是天生战神、西朝克星一样,有他坐镇夏州,对西人的作战屡战屡胜,把原先给西朝占据的边关三城都给重新夺了回来,百姓们暗中都以“夏州王”称呼。
早在先帝哲宗还在的时候,仙草身为后宫,就曾听说过禹泰起的名字,只不过那时候他还只是声名鹊起,而且因为窜起的太快,被京城的许多妄自尊大的文官们所忌惮,隔三岔五就会有些弹劾的折子送进宫来。
仙草对此却不以为然,她虽然对打仗行军一窍不通,但只坚定地相信一件事:但凡能够夺回失地的将军,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没想到居然会在今时今日,跟这位有些传奇的战神将军狭路相逢似的。
一刹那仙草居然忘了自己身处的窘境,只是睁大双眼看着面前的禹泰起,——面前这位相貌堂堂英武峻拔的青年将军,跟她想象中生有一副大胡子的统兵节度使大不一样,没想到他这么年青。
大概是发现了仙草异样的目光,禹泰起从腰间摘下佩刀,扔给旁边禁军统领,大步往内而行,一边看向仙草。
这会儿高五走过来挡在了仙草身前,向着禹泰起躬身:“恭迎禹节度使回京。”
禹泰起并不止步,只是向着高五一拱手:“是皇上命高公公来迎我吗?”
向来“冷若冰霜”的高五脸上难得地流露一抹笑意:“也是,也不是。”
禹泰起听了这个,就知道有缘故,便又瞥了仙草一眼:“她是谁?”
高五说道:“是个犯了事的小宫女。节度使不必在意。”
两人且说且走,已经从仙草身边儿经过了。
仙草目不转睛地看着禹泰起,自然也将两人的对话听在耳中。
听到最后,仙草眼珠一转,竟大声叫道:“禹大人,奴婢向来听闻大人威名,我们太妃娘娘在的时候,还屡屡盛赞过大人您呢!”
禹泰起本来大步流星,丝毫不停滞,听到这里,便回头看向仙草:“你说什么?什么太妃娘娘?”
仙草道:“我们……”
她还没说完,高五向着那两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同时不由分说地对禹泰起说道:“皇上从一早儿就开始等待禹节度使,这会儿只怕已经等急了,至于这小宫女儿不过无足轻重,但若是大人感兴趣,回头奴才再跟您细说就是了。”
而押着仙草的小太监也及时地伸手想捂住了她的嘴,仙草忙叫道:“等等!别碰我!我不说了就是。”当真主动地扭头闭了嘴。
小太监们见她这样乖巧,到底也有些忌惮她的身份,果然停了手。
那边儿禹泰起目光闪烁,瞥了仙草一眼,终于转身仍旧往内去了。
****
且说高五送了禹泰起进御书房后,便退了出来。
正雪茶脚步匆匆地从宝琳宫回来,神色有些恍惚。
雪茶见高五立在御书房门口,即刻冲了过来,又是震惊,又有些气急败坏:“你怎么叫人把鹿仙草给拿到慎刑司去了?”
高五道:“怎么?”
雪茶急道:“是皇上金口玉言许她出宫的,你怎么敢这么胡作非为?你、你快点把她放了!”
高五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也知道是皇上金口玉言许她出宫,我们都是当差的,若不是皇上的意思,我敢这么做?”
雪茶本来心急如焚,听了这句却惊呆了:“你、你说什么?”
高五却已经不屑跟他说了,微微翻了个白眼,袖手看向别处。
雪茶却转到他面前,打量着他问:“你的意思是皇上命你这么做的?”
高五道:“我没这么说过。但是鹿仙草私拿宫中的东西,涉嫌偷窃夹带,证据确凿,自然要送到慎刑司查问清楚。”
雪茶张了张口,脑袋糊涂了:“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明明、明明答应了,也讨厌仙草,怎么……”
高五瞥他一眼:“咱们只是听皇上的命令行事,至于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却不是咱们该问的,何况皇上要做什么,难道还需要理由?”
最后这句,倒是至理名言。
雪茶才从宝琳宫出来就听说仙草给送去了慎刑司,起初还以为是高五不知好歹自作主张,如今听他这般回答,心头发冷,便小心问道:“那皇上、难不成是想杀了仙草?”
高五转过身不理他。
雪茶忙又绕到他的跟前,跳脚说道:“你又卖什么关子?若论起在皇上面前,还是我跟着皇上最久的,你、你以后难道就没有求我的时候?”
高五听到这里,才说道:“雪茶公公,你怎么糊涂了,皇上如果想要鹿仙草死,又何必把她留在宫内,宫外头蔡太师的人可已经把刀磨的锋快,只等着她一露面就砍了她的脑袋。皇上是吃饱了撑的绕这圈子?还是非得让她死在自个儿手里才痛快?”
“应该、应该不是非得亲自杀了仙草吧,”雪茶关心则乱,眨着眼睛认真思考了一阵,确信高五的意思是指的仙草没事儿,他抚着胸口道:“哎吆,这个小祖宗的心思我可是越来越猜不透了。”
雪茶叹了声,又咳嗽道:“那皇上什么时候放了仙草?”
高五奇怪地看他道:“公公为什么对这鹿仙草如此上心,我听说你先前恨她恨的牙痒痒,这却是怎么了,是转了性子,还是她喂了什么迷魂汤给公公?”
雪茶一呆。
****
仙草在慎刑司里呆了足足五天,才给放了出来。
不幸中的大幸是,这犹如森罗殿一样的慎刑司居然并没有为难她,自打给送进牢房,一日三餐不缺,也没有人来审问她,更加不曾用过刑罚。
仙草倒是不觉着如何,横竖这皇宫是个大牢笼,这监牢是个小牢笼,区别都不大,她早就习以为常了。
闲着无事的时候,想到高五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心中也猜到了八/九分:既然雪茶说高五是皇帝起用的亲信,那如果不是皇帝的用意,这高五当然不会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宫门口,还要亲自检查自己的东西。
想来就算没有带那件碧桃花的宫服,这厮自然可以从别的上面做文章,比如那包点心都可能成为“偷盗夹带”。
明明距离宫门口只有一步之遥……想想真他娘的。
可是一想到宫门口,心中不禁又想起了不期而遇的那位禹泰起禹节度使。
之前明明没有听说过他要回京的消息,还以为小皇帝仍在跟蔡勉赌气拖延,却想不到这位封疆大吏竟悄无声息地进了京。
这种行为其实是有些惊世骇俗的,毕竟边关大将进京的话,首先得惊动五城兵马司,同时贤良祠要负责接待,还要去吏部报到,才能等待皇帝的宣召。
但是这位禹节度使显然是才进京就直接进宫了。他敢如此肆无忌惮不按照规矩办事,再加上跟高五的对话,显然是赵踞早就有所安排。
思来想去,皇帝的脸又在眼前浮了出来。
仙草突然想到:兴许自己在宫门口跟高五纠缠,或者狂奔来往宝琳宫跟宫门之间的时候,恐怕……阴险的小皇帝正站在这宫内的某处高楼,面带笑意怡然自得地看着呢。
虽然认定了他是个明君,对天下有益,但一想到这个,心中仍有点痒痒的。
当初只要自己稍微狠下心来,这个家伙就不会像是今日这样为所欲为了。
慎刑司的牢房之中响起了悠长的叹息声,仙草举手抱住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自做孽,不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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