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胡说!”颜如璋呵斥,却又忙把声音放得温和了些,道:“没有什么过不去的,现在你又有了茁儿,为何不放宽心胸?何必想那些不高兴的,又闹这种天大的玩笑?你……快向皇上跟皇贵妃请罪!”
颜如璋说罢,颜珮儿却又笑了笑,转而看向仙草:“你怎么能看穿我心里的想法呢?”
仙草叹了口气,道:“那时候你带了大公主去找怀敏跟拓儿玩耍,你看着他们的眼神,不像是一个穷凶极恶之人。”
颜珮儿嗤地又一笑,泪也重又滚滚落下:“你看,我只说你蠢,你却偏出人意料的聪明,也许,你是比任何人都通透。”
她说了这句,又喃喃道:“其实……兴许是我多虑了。”
此刻皇帝终于开口:“你当真是胡闹,这也是能玩笑的?”
向来英明神武从不出错的皇帝,突然间栽了个跟头,这让赵踞自己都难以置信。
怪只怪颜珮儿演得太真,何况先前她的确是有过前科的,叫人不得不信。
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事关仙草跟拓儿,连皇帝本人忍不住也有些关心则乱,当局者迷了。
颜珮儿闻言看向赵踞:“表哥……其实我不是胡闹。”
赵踞哼道:“你把这些人都折腾了一遍,还说不是胡闹?”
颜珮儿道:“我现在折腾了,以后就省事了。”
“什么省事?”
颜珮儿才要开口,突然间眉头一皱。
她虽然想强忍,却好像忍不住,刹那间有血渍从嘴角沁了出来。
颜珮儿抬手捂着嘴角,血却从手指缝中流了出来,她眼前发黑,摇摇欲坠。
颜如璋跟仙草靠的最近,两人见状一左一右扶住了颜珮儿。
“珮儿……你怎么了?”颜如璋惊慌失措。
赵踞拧眉喝道:“太医!”
外间本有太医在候着,只是先前皇帝命人拦阻,所以不曾入内,此刻听见动静不对便都冲了进来。
颜珮儿却微微摇头,勉强道:“不、不用叫他们。”
仙草看着颜珮儿,却发现她苍白的脸色中泛出一种令人害怕的灰,即刻叫道:“皇上!”
赵踞会意,替了仙草扶住颜珮儿。
颜如璋见状也缓缓松开手,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颜珮儿。
“你安静些,让太医给你看看。”皇帝搂着颜珮儿,沉声吩咐。
此时此刻,也只有赵踞看着仍旧最为镇定。
颜珮儿望着他的眉眼,一笑道:“不中用的,表哥,我自己……早就知道了。”
赵踞皱眉:“别瞎说。”
颜珮儿先是喘息片刻,才道:“你说我是胡闹,可知我并非胡闹?先前在谨修宫里病了一场,生死关头,我反倒通透了,只有我心里最明白,我今日所做的,很可能是我将来所做的,也可能是这宫内任何一个人想做的,只是到那时候,那瓶药,就一定是真的了……”
这会儿太医上前,跪地给颜珮儿诊脉,听了半晌,神色扭曲的像是吃了黄连。
颜如璋在旁不敢高声,但见太医这样的表情,他身子一晃,是旁边的高五扶住了。
此时赵踞道:“所以你今日所做,是在提醒朕?提醒朕随时提防吗?”
颜珮儿笑道:“倒也不全是,兴许是我也想看看,在这一场演练里头,大家的反应是什么样的。”
说到这里,颜珮儿目光转动,看向赵踞身后不远处站着的江水悠。
当对上江水悠复杂的眼神那瞬间,颜珮儿叹道:“可惜啊,可惜。”
江水悠无声一叹,低下头去。
颜珮儿定了定神,又看向皇帝:“经过今日的事,我想,表哥你该永远也忘不了我了吧。”
赵踞喉头一动:“你……”
颜珮儿跟江水悠说的那些话,其实有一半是真的。她毕竟是世家贵女,心高气傲,本是皇后之选,最终却总是低人一头。
她对皇帝方才所说的话也是真的,今日的她用的并非毒药,但若她还在后宫,若天长地久,连她自己也想不到,将来的自己会不会给嫉妒跟仇恨蒙蔽了双眼,真的做出那万劫不复的事情来。
幸亏……这个可能不会再有。
她宁肯这样轰轰烈烈刻骨铭心的死。
最后,颜珮儿看向旁侧的仙草。
她的力气已经渐渐消散了,却仍是说道:“我本想……为你做最后一件事的,只是,毕竟还让你受了一场惊吓。”
仙草眼中泪光涌动:“贵妃,别说了。”
颜珮儿盯着她:“茁儿……”
仙草咬牙忍住眼中的泪,点头道:“交给我。”
颜珮儿听了这话,蓦地笑了起来:“交给你,我是放心的。”
此刻,在闪烁的泪影中,颜珮儿仿佛又看到赵茁跟怀敏在一块儿嬉戏玩乐的场景,看到拓儿小心翼翼喂赵茁吃东西的场景,同时她也看见了自己跟仙草站在一起,并肩含笑目睹这幅场景的……场景。
那似乎看着……极为美好。
在这美好的憧憬里,颜珮儿缓缓地吁了口气,阖上了双眼。
仙草眼睁睁地看着,后退,抬手用力地撑着桌子,才没有跌倒。
这会儿禹泰起抱了拓儿来到跟前,将她手臂握住,拓儿道:“母妃!”
仙草回头看向两人,没忍住的泪簌簌地如雨水般坠落下来。
禹泰起看着她如此,当下伸出手臂,一并将仙草抱入怀中。
颜珮儿苦心孤诣的设了这个局,自然不是如她所说的是想看看众人的反应而已。
她的本意,其实是要试出江水悠。
颜珮儿自知所剩时日无多,她落到这个地步,一来是自己行差踏错,二来也跟江水悠脱不了干系。
何况放眼后宫里,只有一个江贤妃,堪称是皇贵妃的最大敌人。
颜珮儿故意威逼利诱,便是想看看江水悠会做出如何选择。
假如江水悠真的给拓儿下毒,那么自然可以顺理成章地将她除去,一来为自己报仇,二来给仙草除了心腹大患。
但是,江水悠竟然没有那样选择。
所以在颜珮儿看着江水悠的时候,连说了两声“可惜”。
这意思皇帝未必懂,颜如璋也未必懂,但是仙草跟江水悠两人却心知肚明。
第223章
谁也没成想,这一件事竟是如此的了局。
最难以禁受的却是颜如璋,向来淡然自若如小国舅,在目睹颜珮儿合上双眼后,一口气转不过来,竟当场晕厥过去。
在颜珮儿的丧事等等终于完结了之后,仙草大病了一场。
也不知是因为为贵妃的丧太过操劳,还是因先前曾亏了身子的缘故,这场病在禹泰起跟徐慈将要离京的时候都还没有好。
因禹泰起是要回夏州的,跟徐慈正是同路,所以皇帝准许两人同行,但因为仙草的病情,不管是禹泰起还是徐慈都不能放心。
仙草自然也是打心里不愿意分离,何况一走便是两个,但却也明白禹泰起坐镇夏州,徐慈所肩负的担子也不轻,如今正是启程的时候,若还要为了自己悬心,如何了得。
所以少不得振作精神,不愿意流露十分病容让两人担忧。
这日禹泰起来探望仙草,先前毕竟在平章宫里亲自见过情形的,也略知道仙草这样不自在的原因。
如今临别在即,禹泰起便跟仙草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先前跟你说的那些话?虽然是后宫里,却也跟战场差不多,你只管想想看,你在这宫里的时日里,来了多少人,又走了多少?有些事情不必尽数放在心上,只顺其自然,放宽心就好。”
仙草心头微暖:“哥哥不用担心,只是又要天冷了,所以才有些犯虚症,调养两日就罢了,只是哥哥启程在即,这一去,下次相见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你自己还要多多保重才是。”
禹泰起笑道:“我都是习惯了,不会有什么事,只是不放心你……也舍不得这两个孩子。”
说话间,里头嬷嬷抱了怀敏公主出来。
怀敏一见禹泰起便兴奋的呀呀大叫,嬷嬷忙把她放下,怀敏便撒腿飞快地向着禹泰起跑了过来,张开手踉踉跄跄地扑在他的怀中,紧紧地搂着他的脖颈。
禹泰起一把将小丫头抱住,心中熨帖之余忍不住又有些酸涩。
禹泰起跟他亲生妹子的年纪相差不小,妹子出生的时候他已是少年,所以格外的疼惜爱溺,也因此在失散分离生死不知后,更加拼命的不舍不弃地找寻。
因为这个缘故,表面冷硬如他,心中却还存着一抹柔情软意,之前仙草被作为宫婢赐给他带回夏州的路上,因为说到“兄长”之情,才触动他的心绪。
至于后来之所以对夏叶网开一面,也不过是因为听说夏叶是“孤儿”而已。
此刻抱着怀敏,看着她圆乎乎的小脸,乌溜溜的眸子,俨然跟记忆中的小妹如出一辙。
这瞬间,却像是时光倒转,又回到了河阳老家,那青葱少年抱着心爱的小妹,时光正好,一切未晚。
此后,徐慈也受了皇帝的旨意前来跟仙草道别。
说了些家常的话后,徐慈说道:“看得出,皇上跟禹将军都很担心你,你是为了之前贵妃娘娘的事儿心里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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