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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绯闻录 番外完结 (页里非刀)


  以为沈泽棠死后,她会伤心欲绝难承失亲之痛,却原来不是,除身骨更纤弱些,再别无它样。
  无论是她走出他的生命,还是沈泽棠只能陪她半生,都没可变,她已然坚强且无情。
  那个遭他冷待却仍可怜巴巴黏他不放的九儿,终成了泡影,眼前这个容颜依旧的冯舜钰,却令他惘然若失。
  是他大意了,以为只要剪断她的羽翅,便能让她乖乖留守身边,哪想她陡生傲骨逆鳞,愈想攥紧她,她愈要挣扎高飞,终是晴空浩澜无边,徒留于他一缕云烟。
  得而不失无人珍惜,失而不得的滋味,如万蚁噬心。
  他所为一切皆是为她,没有回头路了。
  听得崔忠献在问:“这出《目连救母》宫里民间盛演,我倒是首次听见,谁知讲得是何故事?”
  秦砚昭语气沉稳道:“说是晚唐年间,有一位善人,持斋奉佛,赈济孤贫,死后升天,其妻却破戒开荤、不敬神明,多行不义之举遭冥罚堕入地狱受苦。幸其有子名唤罗卜,便于回煞之日托梦,嘱他去西方为母求佛超度,那罗卜担经挑母像,亲往西天救佛。此举得南海观音相助,擒白猿为他开路,过奈河桥、黑松林、升天门、寒冰池、火焰山、流沙河、擒沙和尚,克千阻万难终抵西天,佛祖嘉其孝行,允许皈依沙门,赐目连法号,目连下地狱寻母,脚踏芒鞋手持锡杖,走历十殿百折不回,终感动天帝,令其母子相见并得超度,共入天界。”
  崔忠献拱了拱手:“秦尚书果然博学多才。”又指着戏台问这是唱的哪单折。
  秦砚昭略瞄了眼,回道:“唱得是《王婆骂鸡》,这出戏里穿插的杂耍最为出彩,度索、翻桌、滚叉、金钩挂玉瓶等极考验戏倌功底,你尽管拣这些看便好。”
  崔忠献笑着称谢,徐蓝只是默然。
  顿了顿,他朝舜钰接着说:“此折子戏不讲儿女情长,只彰孝义两全、劝善惩恶。九儿,姨母往昔待你不薄,翦云也将得出嫁,她们总记挂你,你最懂何为孝义,理应常回秦府看看她们,若仅碍于吾不愿见,吾自会回避。”
  舜钰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拿余光朝那戴黄金面具的男子溜瞟,秦砚昭所说听得只言片语,仅嗯啊敷衍应过。
  秦砚昭却当她软了心肠,应承下来,面庞不禁浮起欢喜之色。
  舜钰忽见那男子凑近田玉说了甚么,旋而站起,由侍从护拥着朝门外走,腿足似有些跛,肩膀微晃。
  她想了想,看向徐蓝道:“大理寺的姜少卿也在,我去同他知会一声。”
  即起身拔步,远远悄跟在那群人身后,迈出门,游廊檐前挂一排红灯笼,她左顾右盼,侍从们朝西边走,那男子却独自一人往东边去了,看似不紧不慢,却转眼没在成群寻欢客身后。
  舜钰大步儿往前赶,转过廊角又见那人影儿,怦怦乱跳的心才定。
  饶是面具遮挡住那男子的脸庞,可那高大魁伟的身型,宽厚健实的肩背,每晚儿总回身将郎抱、蜷窝在他怀,肩有多宽背有多硬……她亲吻过丈量过抓破过,又怎会认错呢,便是化成灰她也辨得出。
  他怎会跛了呢……舜钰鼻子有些发酸……罢了,只要有命在就好,纵是断手断足……她还是稀罕他、甘愿伺候他一辈子。
  那男子止步微顿,忽闪身进房,并掩阖起窗门。
  舜钰走近至,略站了站,终是忍不住,鼓起勇气把门试探地一推,竟然“噶吱”展开条缝儿。
  悄悄跨进槛内,烛火倏得熄灭了,拉出条长长的清烟,皎洁月光转过花窗,洒照房间白若银海,有桂花暗香轻送。
  架子床红帏薄帐密密遮笼,里头窸窸窣窣暗涌起伏,舜钰一步一步走进榻前,透过帏帐满目迷离惝恍、看不清人影。
  “沈二爷是你吗?”她的声音都颤抖了。
  床榻里动静倏得停止,似乎摒息静默着也在窥伺她。
  “我是你的田九儿啊,二爷不想我吗?我日日都在想你……”她哽咽地表白,抬手就要去撩起帏帐。
  一声娇喘嘘嘘过,令她的手僵在空气中,帐缝里传出慵懒至极的嗓音,饱含叱责:“哪个不要脸的敢闯入我王美儿的房,搅我好事?还不快滚……否则要你的命。”又是一声轻笑:“生气了?不说就是……让美儿好生伺候你……”
  ……
  一定是太思念沈二爷的缘故,她才意混神昏认错了人……定是这样的!
  舜钰神情恍惚地走出房门,见得秦砚昭背身立在廊上,听得动静回首看她,蹙起眉宇问:“你来美儿房作甚?怎么哭了?”
  深秋的夜风挟杂清凉扑面,舜钰用袖子抹了抹眼睛,也不理睬他,自顾自地辄返往回走。
  秦砚昭一把抓住她的胳臂,语气隐忍着怒意:“冯舜钰,你非要这样轻怠我吗?”
  舜钰闭了闭眼睛,用力甩袖挣开他的禁箍,咬着牙冷笑:“这样就难以忍受了?你对我做的那些事儿又该怎么算?我恨不得杀了你……秦砚昭,你会有报应的,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终有一日谁也救不得你,连你自己都不行。”
  秦砚昭眸光倏得紧缩,被她满脸难掩的恨意所怔住,看她挺直脊背绝决离去的背影,忽然浑身力气似被抽干般,倚靠廊柱不知站了多久,一双柔软的胳臂缠住他的腰间,是王美儿。


第585章 人心诡
  舜钰回去时官客正陆续散出,崔忠献同三四同僚谈笑风生移步另间听曲吃酒,徐蓝站于廊下,抱肩耐心地等她。
  “都散了?”舜钰朝门内探望,恰见田玉傍着个美人儿,由数位锦衣侍从簇拥出来,打身前而过。
  徐蓝低嗯了一声,有夜风悄凉袭来,见舜钰打个噤,遂解下斗篷搭她肩上。
  他二人穿园过院慢慢走着,月影沉沉,树影叠叠,有乐伎歌声隐约飘传:“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夙昔梦见之。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他乡各异县,辗转不相见……”
  舜钰眼眶莫名红了,抬眼恰触徐蓝深邃眸光,讪讪撇过脸,恰见棵柿子树下,有个犯错的伎娘跪着,掩面哀伤悲泣。
  她自言自语问:“元稹,沈二爷真的丧生火海了吗?我总觉他还活着,他怎舍得丢下我和孩子呢?”
  徐蓝不知该说甚么,是个口拙舌笨的,从未曾哄慰过谁,眼见出了教坊司,他才嗓音喑哑道:“不怕,我守你一辈子。”
  “我不要你守!”舜钰深吸口气,放出狠话来:“我只要二爷!”遂不再理他,径自上辆马车远去。
  徐蓝站在原处,看着马车渐渐消失在夜幕里,扯唇笑了笑,娇蛮的性子,守不守其实是他自己的事,与旁人有何干呢!
  这样的话他再也不会和谁说了!
  ……
  翠梅凑近灯前正做针黹,见舜钰挑帘进来,忙起身伺候盥洗,待净过手面,又问可用过晚饭了?
  舜钰颌首,迫不及待走至榻前,轻撩开帐子,小月亮睡得脸儿红通通的,元宝则蹬踢小短腿自己在玩,吮咂着胖乎乎手指可起劲儿,忽而手指被拉开,急得直吐小舌头,瘪嘴想哭,细瞧是娘亲呀,又泪花花的讨好要抱。
  舜钰疼惜地抱进怀里,亲亲脸蛋,元宝眼睛很像她,又圆又亮,清澈的若一掊春水。
  元宝手指攥紧衣襟,头颅在她胸前拱啊拱的。
  “可是饿了?”舜钰猜测,翠梅恰端燕窝粥来,抿嘴笑道:“才喂过哪里会饿,可有心计了,故意这样招人怜。真喂他呀又不好好吃,骗奶娘有几回呢!”
  舜钰去摸他的小肚子,果然圆滚滚,屁股轻拍两下,有些哭笑不得:“和你爹爹一样坏,不让人好过。”
  元宝觉得这是在夸他,咿咿呀呀愈发神气了。
  舜钰见他穿黛绿色绣葫芦图案的肚兜,再瞟眼睡着的小月亮,着石榴红绣白菜蝴蝶衫子,皆是昂贵蜀锦料,绣功十分的精致,遂问:“可又是秦兴媳妇送的?”
  翠梅摇头回话:“是隔壁董家,才搬来不久,那家大娘子脾性泼辣爽朗,恰见我和奶娘抱着少爷小姐、在门口晒日阳儿,说自个没诞下一男半女,瞧见孩子就打心眼里疼,常过来串门子,今送了小衣小裳小鞋,满满一箱子,还给了大包燕窝,说是给孩子娘补身子。”
  舜钰脸色微沉:“她怎知是孩子娘?你们告诉她了?”
  翠梅连忙说:“皆守口如瓶不曾胡乱说过,或许她就是顺嘴关心,却也人之常情。”
  舜钰思忖会儿,又问:“她家中是个怎样的情境?”
  翠梅答道:“说也是在南关开酒肆,家中男主子身骨羸弱,成日里养在房里,皆靠董大娘抛头面张罗,时常有掌柜伙计或拉板车送货模样的人进出。”
  舜钰听得蹙紧眉,嘱咐她:“这样听来她家里倒是鱼龙混杂,未见得很清白。日后应退避三舍才是,勿要同她深来往。小家伙们晒日阳儿就在院里,莫再抱到门外去。”
  稍顿接着道:“她再送东西与你们,婉拒不收或照原样儿退回。这趟送的就算了,但也休差礼数,明日你把我带的箱笼开了,取那幅大吉葫芦图挂屏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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