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桓笑嘻嘻道:“我去给小桃子送柿子,他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假惺惺接过,然后一个接一个砸我。”
“你去招惹他作甚!”徐泾简直要叹气了:“人家说过数次不要吃,你非要去硬塞……你能长点志气否?”
沈桓挠挠头,有些不解:“二爷说小桃子喜欢吃柿子。”
那也备不住你这三天两头一大包的送,怪不得昨日见着冯舜钰,脸都成柿子色了。
“你不是没志气。”徐泾咬着牙:“……你是真的傻啊!”
沈桓神色凛冽,握紧拳头把骨节弄的咯吱响,竟敢说他傻,不要命了。
遂朝徐泾背影喊道:“赶明我换个花样,给小桃子送柿饼去。”
徐泾半肩低偏,脚莫名崴了一下,他觉得此时,如果自己手中有柿子的话,也想砸死他。
……
这日晌午,舜钰同司丞樊程远及苏启明几个正用膳,姜海也难得过来围坐,满脸懊恼之色。
樊程远与他关系尚好,遂问他作何不乐。
姜海憋在心底难受,看看舜钰,欲言又止。
舜钰乖觉,知晓他有难以启齿之事,起身要躲避,却被苏启明拽住,只道同一衙署毋庸见外。
姜海无奈说:“今日在刑部,我竟见到故去同窗的遗孀陈氏,她伙同个乡野匹夫,把奸夫杀死,只待五日后问斩。”
樊程远听后倒笑了:“寡妇门前是非多,此类案早已见怪不怪,即便是你昔日认得的,就不能犯案么?”
姜海摇头叹气:“你是不知,我与那同窗是发小,感情甚深,数年前知他得病故去,特至他家中吊唁,才始见陈氏。却是个绝色貌美妇人,着一身缟素,如出水清莲。我那时尚未娶妻,对她一见钟情,私下屡屡痴缠。那妇人十分正气,拿儒者之品将我训诫,很是赧颜,再不敢亵渎她。”
舜钰腹诽,看姜少卿平日道貌岸然,却原来还有一桩这样的不堪事。
听他继续说:“哪想今日在堂前见她,心中却不敢置信,陈氏乃冰霜节操,当年我亦是倜傥少年,她都严词拒之,怎会为个粗野之人,去杀另个奸夫,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苏启明哧哧笑问:“姜少卿这般晚从刑部回来,怕是疑此案有冤屈,又重审一番可是?”
姜海倒也利落承认:“我暗忖或许左右之邻不良将她诬陷,或许判官未曾明察秋毫,索性升堂重审,于她说可是有何冤屈,我自会据情究办。”
樊程远听得有趣,问那妇人如何说的。
姜海脸色不善:“陈氏竟然供认不讳,并坦承认得我,只道甘愿赴死。我总觉此案疑点甚深,她能把我拒绝,怎会为个粗野之人去杀人。”
他问樊苏如何看待此事,那二人嗯嗯哼哼,说不出所以然来。
他转而看向舜钰,又问她就此案可有想法?
舜钰对姜海很是薄蔑,他倒同杨衍脾性相像,自视甚高的很,见不得当年拒自己的妇人,竟为个粗鄙村夫情愿一死,升堂重审也是为一已私欲。
再想他当年,竟对发小的未亡人生起淫念,也无甚廉耻之心。
却也不表,只淡淡说:“或许是前生孽缘罢。”
话音才落,却见司务王通东瞧西望地过来,见到舜钰,忙道门外有人寻她,还不快去!
第213章 暗潮涌
舜钰出得门,即见冯双林独立于古楸树下,他来自南方,已有些耐不住京城的初冬,白皙脸颊被风吹得燥红。
有些诧异是他,遂上前作揖问:“永亭怎会忙里偷闲而来?”
冯双林长眉凤目把舜钰打量,少倾才扯唇说:“太子得了件青铜器,寻鉴赏人去辨真伪,你明日随我一道去。”
舜钰微怔,遂吃惊笑道:“永亭寻我作甚,我又不懂那些学问,去了也是旁观的份。”
冯双林颌首认同,一个青葱少年小举子,整日萤窗雪案满口孔孟,哪里懂得那些旁门左道。
沈二爷未免太看得起凤九。
这般暗念,也只暗念,嘴里却道:“不懂也罢,旁观也罢,权当开开眼界也好。”
“现霜降十日过,三法司已朝审完毕京畿附近死囚,情实者与五日后陆续问斩,大理寺上下皆忙成一团,我哪里能抽得出身来。”舜钰面露难色,歉然拒绝。
“你确定不去?”冯双林听得有些不耐烦:“‘马踏飞燕’可不是寻常人能见,你莫后悔。”
“……马踏飞燕。”舜钰脸白了白,神情莫名有些恍惚,突去攥他手臂:“它在哪里?”
冯双林有些奇怪她突来的激动,拽扯开衣袖道:“是前朝的稀罕物,被太子得了,又恐是假的为人诟病,寻能人前去鉴赏。你不懂无谓,饱饱眼福总无差。”
他止住言,凤九根本没再听,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遂转身要走,想想扭头道:“明日未时二刻,我在礼部衙门口等你,你爱来不来。”
……
初冬昼短夜长,虽才日暮却已昏天糊地。
椿树胡同不长,走至底拐个角即是处红墙碧瓦的朴素宅院。
一个婆子闻着车轮轱辘声,把乌漆油门打开来,舜钰和秦兴率先朝里走,梅逊在后驱赶马车进院。
一缕炊烟斜袅袅,满院闻得稻米香,纤月系着围裙,手里拿把炒菜铲从厨房跑出来,已梳起妇人发髻,脸儿微红给舜钰见礼,再朝着秦兴抿着唇笑,此时眉眼漾满温柔俏媚。
有刘氏作主,寻着府里管事保媒,纤月老子娘哪有不应的理,这婚配嫁娶悄悄又迅速的成了定局。
“纤月。”秦兴笑着摸摸小媳妇的颊,热呼呼的。
“嗯!”纤月素日里的伶牙俐齿全没了。
舜钰梅逊几个笑呵呵的,戏谑看他们,其实贫贱中的爱情,更弥足珍贵。
“今晚儿吃什么?”听厨房灶上,铁锅里油花乱蹦声,舜钰捋袖迈进门槛去。
“午时门口有乡里人,在叫卖从河里捕的卿鱼,肚里鼓鼓全是籽,就买了打算烧来吃。”纤月边说,边后头跟着,慌忙道:“爷还是回屋去罢!这里哪是你待的地方呢。”
舜钰笑着不理,抠紧鱼腮,拿刀刮二三刮残鳞,再拎起尾巴,望滚油锅里一掼,但听孳孳作响,煎得两面黄,舀半瓢清水,浇上咸甜酱汁,再洒把切碎的红椒、姜片、碧绿的芫荽及葱段,加盖炖煮,火苗舔着锅底,少顷功夫,鲜鲜辣辣的香味儿,直往人的鼻处钻。
“爷好手艺,光闻味就能多吃二两白米饭。”秦兴咽咽口水赞叹,被纤月在胳膊处掐一记,众人顿时哄笑起来。
其实吃得很简单,除了那盘烧鱼,也就清清疏疏二三盘子素菜,婆子再借了残火炖一壶香茶摆上桌。
一干人也不分尊卑,围着四方桌子吃的津津有味。
纤月忽儿朝舜钰说:“最近秦府里出了桩大事。”她虽已婚配,却依旧在刘氏跟前听差遣。
秦兴好奇问是何事,听她叹气说:“三奶奶有了身子,伺候不得三爷,三爷就抬了陪嫁丫头怡蓉做通房。”
秦兴有些不敢置信:“三爷自升官儿后,性子似乎也变了,那会柳梅好姿色,三爷正眼都不曾看下。”
“三爷不看,你倒看的起劲哩。”纤月原夹了鱼尾欲搁进他碗里,听得这话索性自己吃了。
秦兴忙道冤枉,梅逊插话笑道:“纤月姐姐放心,他哪有空看什么柳梅,他只看春画……”
话未说完,被秦兴一筷子青菜花塞满嘴,纤月已听了去,脸红了红,晚间回房里再同他算帐。
遂看向舜钰道:“前日早些时,怡蓉伺候三奶奶用补汤,哪想吃得三奶奶见了红,二老爷把过脉,那补汤里添杂好几味滑胎的中药,老爷太太怒极,查来查去,说是怡蓉恃宠而骄下此毒手,就捆了仍旧送回李府发落。三奶奶哭了几日夜,可怜的很。”
又问:“小爷不打算回秦府去看看么?”
舜钰摇头,含了口饭慢慢嚼,半晌才问:“三爷那日可在府里?”
纤月歪头想了想才回话:“三爷那日正是沐休,在老太爷书房里陪他下棋哩。听闻秦贵禀报立马赶回房,后来怡蓉被迫走,三爷同往常一样,瞧不出喜怒来。”
舜钰淡然不语,只觉此事蹊跷,可转念想来,关她什么事呢。
……
舜钰随冯双林来至太子府门前,除三两马车外,还有一顶蓝呢官轿刚刚停稳。
随侧的侍卫打起帘子,一官员撩袍端带从里出,待直身抬起头来,舜钰暗自吃了一惊,不是旁人,竟是秦砚昭。
他怎会来此?何时与太子竟然交好?
正自思虑,冯双林已前去拜见,舜钰无法,只得跟随其后,作揖行礼。
秦砚昭似乎也没想到会与舜钰不期而遇。
他虽惊诧却极快镇定下来,看向舜钰,却问冯双林他二人怎会在此?
冯双林便把源由三二句简单带过。
秦砚昭听后,颌首淡道:“我亦是得太子命前来旁观,你可在前行,我想与表弟私下说几句话儿。”
冯双林应诺,跟随府内太监,径自先行在前头。
秦砚昭脸色蓦得阴沉,一把握紧舜钰的胳臂,厉声问:“是谁让你来的太子府?沈尚书?……或是你自己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