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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读守则 [金推] (溪畔茶)


  “殿下,您怎么了?”
  “你骗我!”朱英榕又反了口,指责她道,“哪里有那么多人为我好,都是想着自己,叫我去照顾他们,谁真的理会我呢……”
  他声音低下去,眼神中透出一点阴郁。这实在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情绪。
  ……
  展见星第一次意识到聪明不见得是件好事,他倘若天真一点,不那么能分辨人心,或许不会小小年纪就有这么多烦恼了。
  她同时听出来他的话音不对,竟有隐隐指着汪皇后的意思——这是个很简单的排除法,皇帝要照拂什么人,自己金口一开就能办了,不可能指使这么小的儿子,钱妃母子相认都未如愿,更不可能对他说这种话,再有别人,那分量还不足够到这么动摇他的心志。
  她不去深问,只是道:“殿下,不论旁人怎么样,皇上总是一心为了您,是不是?”
  朱英榕犹豫一下,点头。
  他对父亲的爱还是不怀疑的。
  “那么,有些事您如果自己想不明白,又放不下,可以告诉皇上,听皇上的教导。”展见星口气平缓地劝着他,“至于旁人面前,还请您慎言,殿下刚才的那些话,臣会守口如瓶,但殿下想,倘若您碰上的不是臣,而是一个心怀不轨,又或是邀功希宠之人呢?”
  底下人怎么传,都不过是一种流言,但朱英榕自己说起来就不一样了——还是在皇城里随便遇上的一个官员,虽则是他一直在逼问展见星,但也是一种透露,这本身是种很不妥乃至有点危险的行为。
  朱英榕怔住,小脸上流露出了后悔神色。
  他是个极聪明的孩子,被这一点,已经反应了过来。
  他刚才那些问话,看似是他占上风,实际每一句往小里说是不留神,往大了说就是授人以柄。
  “我——”
  “殿下——!”
  “殿下,奴婢终于找到你了,奴婢们魂都快吓飞了——”
  纷乱的脚步声响起,两三个穿着青贴里的内侍飞奔着过来,表情皆是几乎喜极而泣。
  展见星见到他们的来势,原正要往后让一让,脚步抬起又顿住。
  她望着为首的一个扑过来直接把朱英榕抱住的内侍,差点想要揉揉眼,这一刻的惊讶之情,实在不下于刚才推窗看见朱英榕的时候。
  “殿下,太好了,快让奴婢看看,您没事吧,哎,都是奴婢服侍不周——”
  朱英榕跟这个内侍显然比较亲近,由着他扶着肩膀,唠唠叨叨地把他全身上下都打量了一遍,道:“我没事。”
  他顿一顿:“碰见了六科的大人,说了一会话,我们回去吧。”然后仰头看了展见星一眼,向她道,“你说的话,我记下了。”
  这就是纳谏的意思了,能明确跟她表这个态,足见小太子还是有心胸的。
  但展见星一时无暇回答,她的目光,已经跟蹲在地上的内侍对上。
  内侍眼中的惊愕之情不下于她——展见星入值已有大半年,他知道这个曾见证他最狼狈最不堪时候的旧识也来到了皇城,他尽力回避,他是太子侍从,一般用不着到六科这儿来,所以一直都回避得还算成功。
  但是今日太子含怒突然奔走,他满宫搜寻,他心急如焚,他忘了。
  这里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李振。”
  对面的青袍官员已冷静着叫出了他的旧名,这个名字,本已随至亲埋葬在了那座简陋的坟墓里。
  木诚站了起来,尽管他的双腿沉重得好似灌了铅,但他尽力把腰背挺直了。
  “李振是谁?这位大人,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奴婢姓木,单名一个诚字,尽诚竭节的诚。”
  展见星摇了摇头,没和他争辩,只是举步往外走。
  她不知道李振怎么会改名换姓净身进了宫,但这样曾滥赌至破家的人,绝不适合留在太子身边,她既然发现了,就不能不上报。
  木诚自然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头脑一嗡——他再也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还不能翻身,他此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化为乌有,他整个人都将变成一个笑话!
  “这位大人,你真的认错人了,你站住,你——”他慌乱地拦着。
  展见星不得不站住,她不能和人有过近的身体接触。
  朱英榕茫然地仰着头,把目光在两个人中间来回望着,他纵然聪慧,也不知道此刻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振,你让开。”展见星冷声警告,“我为着殿下的颜面,不在此处与你多说。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应当有数。”
  木诚就是有数,他才要拦,但是皇城之中,他一个还没混出头的内侍怎么可能把正式官员怎么样,僵持片刻以后,他绝望地只能扭身跪趴到朱英榕的脚下:“殿下,奴婢求殿下救命——”
  砰。
  众人身后,窗户之内的那间值房里,曾被展见星仔细栓好的那扇门被人一脚踹开。
  踹门的侍卫迅速躬身让开。
  皇帝站在门口,威严微黑的面容透过窗扇,与那一片混乱相对。
  “都跟朕来!”


第126章
  乾清宫。
  展见星是中过探花的人, 记性自然没有问题,她立在宝座下,从自尽的前大同知县李蔚之说起, 到崇仁赌坊案及冒氏等,说了足足一刻钟, 将木诚的来历交待得清楚明白。
  皇帝专注地听着, 中间偶尔扫过木诚一眼, 那目光已跟扫过一个死人差不多。
  木诚瘫跪在地上, 冷汗湿透了几层衣裳, 心头是满满的恐惧与不甘。
  “殿下——”
  他忍不住向一旁站立的朱英榕膝行了两步,朱英榕目光和他一触,却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展见星叙说的那些事对他而言太陌生了,他没法和一向服侍他忠诚勤恳的木诚对起来,这让木诚这个人也变得陌生起来。
  木诚眼中显出绝望, 哀鸣般地又叫了一声:“殿下!”
  他这一声叫嚷得大了些,皇帝冷冷地扫他一眼,挥了挥手。立时有侍立的两个强壮内侍过来, 要拖他出去。
  “殿下,奴婢从前确实糊涂过,铸下大错, 但奴婢到殿下身边至今,可曾多说一句话, 蛊惑过殿下做过一点恶事?”
  皇帝眼皮底下,木诚不敢怎么挣扎, 只是一边被拖出去,一边抓紧时间向朱英榕求救。
  朱英榕与他悲切泛泪的眼睛对上,终于犹豫了一下,道:“慢着。”
  内侍看一眼皇帝,停下了手。
  朱英榕问:“你真的做了那些事吗?抢走家里仅剩的一点钱,害死了你的母亲与孩子?”
  木诚暂时得到了自由,但他的命仍如悬丝,随时可能断裂,他跪在坚硬的金砖上,汗出得更快,更急:“奴婢,奴婢——!”
  他哽咽住,说不下去般,而后忽然埋下/身去,把脑袋用力地撞在砖地上,砰、砰砰。
  “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鬼迷心窍,奴婢该死,该死啊,死的为什么不是奴婢!呜呜——!”
  木诚是成年以后净的身,生理上仍保留了大半男人的特征,粗豪凄然的哭声并不动听,回荡在宫室之中,却更容易令人生出一种恻隐来。
  他不辩解,但得到的效果比辩解要好得多,朱英榕责备他道:“你现在后悔,当初为什么那样呢。刚才展大人认出你来,你还说他认错了人。”
  这是指责,但也是容许他说话了。
  木诚呜呜又哭了两声,才抹着泪抬头道:“皇上,殿下,奴婢那时真的不知道升哥儿病了,奴婢的妻子不愿意看见奴婢出门,常常拿孩子有恙说话,奴婢以为那次也——哪里知道会是真的。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后悔,悔得恨不得死了。”
  木诚砰砰地又开始磕头:“奴婢浑浑噩噩了好一阵子,后来,实在熬不得了,因此伤残了自身。奴婢改换名姓进了宫,是实在无颜再姓李,也无颜再见任何一个故人,只想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能过几年是几年,过不下去,安安静静地死了罢了。”
  “哪里想到会有缘法服侍殿下,殿下别见怪,奴婢说一句胆大包天的话,奴婢的升哥儿没了的时候,和殿下当时的岁数差不多,奴婢一看见殿下,就觉得是老天给了奴婢一个恕罪的机会,奴婢愿意把心肝都挖给殿下,只求殿下别误会奴婢,奴婢对殿下,绝无一丝半点不敬不轨之心——”
  朱英榕稚嫩的面上显出动容之色。
  “父皇,”他迟疑着,面向上首的皇帝道,“父皇把木诚拨给我以后,他确实没有说过一句不该说的话,服侍我也比别人都尽心尽力。”
  皇帝不糊涂也不心软,摇了摇头:“大郎,这件事朕不能依着你,这样的人不能再留在你身边,朕会另挑好的给你。”
  皇帝这句话就等于定调了,木诚面如死灰,最后磕了个头,颤抖着道:“有殿下这一句话,奴婢知足了,奴婢到了地底下也会替殿下祈愿的,愿满天神佛都保佑殿下事事顺心,再无烦恼。”
  朱英榕有些不忍,别了头,但又被这一句提醒,忙道:“父皇,木诚没有害过我,他昔年的过错,也反省了,父皇就留他一条命吧。”
  儿子才在汪皇后那里受过委屈,皇帝也不想叫他再伤心,点了头:“可。发木诚往——”他一顿便想到了,道,“宝钞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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