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月得令之后,亲自督办武器装备和马匹的准备情况,便独身去了马场里头。马场里的马向来不被拘着,但凡驯养好的马都自由自在地在马场中奔驰。这也是云顿桑奇的提议,大意是只有这样天天跑着,马腿才不会硬,力量也不会衰退。
海月到了马场的时候,也并不等人给她开门,径自一翻身便越过了大半人高的木桩子。海月朝马群里探了探,不由地笑了,将手指放在唇边吹了一声口哨,便见一匹皮毛油亮的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从马群中跑了出来,到海月的面前停下,轻轻地蹭着海月。
一个方才十几岁的马倌见她来了,忙跑了过来,笑道:“项副将的马的确是难得的良驹,寻常的马如何能有这样的悟性。”
“还是你喂的好,看它身上这皮毛,定是喂了上好的草料,又经常打理皮毛才长成这样。”
马倌笑道:“是我师傅懂马,副将看这草场上的马,个个都是膘肥体壮的。”
海月笑道:“你师父?那不如你带我去见见?明日便要打仗了,我想请他替我挑马。”
“噢,副将这边请,师父这会儿还在弄草料呢。”
海月跟随着他到了马场后头的一排营帐,只见一位穿着旧军服的耄耋老人坐在空地上,腿边堆了一座草料山,看起来正忙活着。海月上前去见了一礼,老人见了她也并不推让,竟也受了她的礼,才慢悠悠地起来向她行礼。
“我过来的时候见马场里的马个个都极有精神,不成想是老人家一人护理的这一百多匹马,真是辛苦了。”
老人笑道:“人是老了,不过空有这一手艺白白浪费,还不如报效军中。”
“久闻您大名,不知老人家是跟随洛桑将军从西大营来的?”
“我原本是东营的马倌,自小便长在东营。”
海月心中蓦地微动,却不动声色地道:“我冒昧问一句,老人家可否记得约莫三月末的时候,东营中可曾发生什么大事?”
老人像是不曾思虑过一番,便脱口而出道:“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只不过…...大约就在那时候,有一日我见普错王子半夜率部突然回来,并未提及与人交战的事,却见马身上一抹全是血。我反复检查过,并不见马身上的伤口。嗨,那个普错王子,成天神出鬼没,谁知他又做了什么勾当。”
“师父......”那小马倌忍不住提醒道。
“怕什么,连赞普我都是亲眼看着长大的,还怕他个毛头小子?”
海月见老人没有噤声的意思,便接着问道:
“您可还记得是什么日子?”
“不大记得了,只记得是月很圆,恐怕就是十五前后。”
海月听了,顿时呼吸便有些急促。不错,是他了。她不想显得太过明显,便强笑道:“是赞普前几日问起洛桑将军,说普错王子平日里在军营净是偷懒,便使我来多问了几句,老人家莫放在心上。”
老人看了看她,像是信了她的话一般点了点头,犹自坐着摆弄手里的草料。只听他随口叹道:“倒也不只是你,前几日那位使臣大人也来问过我这件事,旧事重提倒还算记得清。”
景唐也来过?海月心里一惊,只感觉自己的手凉了一半。却只勉强笑道:
“看来不止我关心普错王子,还有的是人关心他。哎呦,差点把正事忘了,明日清晨便要打仗了,请老人家替我去各马场挑五千脚力稳当的马来,要做重骑兵用的。”
“这倒简单,叫那小家伙替我走一遭便罢了。”老人像是忘了刚才的谈论,心思立刻便转移了。
海月笑着行了一礼道:“多谢老人家,等打完仗我再来看您。”
看着海月远去的身影,老人的眼中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神情,继而转瞬即逝。
海月回到自己的营帐,像是想起什么一般从随身的衣箱伸出取出一个许久没有开启的匣子,独自拿到案前,屏息轻轻叩开。一把几乎生锈的匕首重新暴露在她面前。
她随手捡了一块帕子,将匕首拿在手中,细细端详着。埋在她心里许久没有消失的仇恨重新像火一样燃烧了起来。
即使她已经答应景唐,暂时放下心中的仇恨,但这几乎刻入她骨髓的仇恨又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她不自觉地握紧了匕首,等到手心吃痛放开的时候,却发现被帕子蹭掉血污的地方,竟露出丝丝银光!
海月微微一怔,随即取了清水来慢慢擦拭着,直到那刀柄逐渐露出原来的光泽,竟是一把精巧的银色匕首!
心中所有的怀疑全部连贯在一起,所有的一切都与她脑海中怀疑的那个偏爱银色的身影联系在一起,真相逐渐变得清晰而触手可得。
世人皆知赞普喜配金,王弟配银,就连他们身着的铠甲和随身兵器都是特意定制的。
海月心下有了计较,兀自取了箱中一份厚厚的名册,将匕首藏于袖中便出了门。
途中有人与她打招呼,她也并不理会,只像丢了魂魄一般往前走着,直到那人的营帐。她直接走了进去,却发现空无一人。海月独自待了一会儿,脑中却变得格外清醒。她想着该怎么向他提起这一件事,是该用如何的情绪去对待他。
一切都如此艰难。
空无一人的营帐中,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她的视线无神地看向远处,却停留在案上的一柄断箭上。
那是一柄银色箭尾的断箭,上面依稀刻着一行小字,却看不清是什么。海月径自走了过去,在近处看了片刻。不错,这柄断箭就是断在项冲身体里的那一支。
那断箭下面压着一张字条,她不可抑制地去读了,身体却感觉越来越沉。
上面画着一行从箭身刻录下来的小字,还有一行译文。
王襄。
早知象泉赞普江央坚赞深信其弟,特赐一柄宝弓名曰“王襄”。
原来,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海月并没有感觉,泪水已经缓缓滑落在她的唇边,又滑落到脖颈,一片冰凉。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簌簌的声音,是有人进来了。海月木然地回头,正对上景唐一副惊喜的面孔。
“海月?”
他的话音未落,却见海月脸颊的泪水,又看见自己放在案上的短剑,立时明白了过来,道:“海月……”
“我……我问你…...你早就知道是江央普错杀了他们?”
景唐长叹一声,讷讷道,
“是…我知道。”
“因为你,要顾及两国结盟,所以就可以……舍弃我?”
“不是!”景唐抬头道,坚定地看着她。
海月惨然一笑,道:“在东平的时候,你就买了这本译本……这么久了,你只字不提!景唐啊,我在你心里究竟算是什么!?”
她的嘶喊声到最后变得无比脆弱不堪,像是被一切彻底击垮了一般。
她终于忍不住了,奔出景唐的营帐,跑向夜色里的远方,直到自己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蹲在地上怀绕着膝盖,像她失去一切的那个夜晚一样。
景唐追在她身后,隔着很远的地方注视着她。
可惜再多的歉意,恐怕都于事无补。
景唐此时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私透顶的人。他眼里看中了两国结盟的交易,他看中了海月身上难得的将才品质,他甚至看出了江央坚赞对她的爱慕……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隐瞒真相的原因。可是直到今天,他才仿佛大梦初醒一般意识到这一切终究会令一切都无法挽回。
景唐知道自己此时再出现在她身旁,恐怕只会惹得她更伤心恼火,他就在那里站着,一直看着那个女孩。
不行,这一切,都要有一个结果。海月从沙地上站了起来,手中紧紧握着那柄断箭,独自向江央坚赞暂住的营帐冲了过去。
景唐看着她奔去的方向,并未阻拦,只闭了闭眼睛,眉头紧蹙着。
侍卫将海月带进营帐,便退了出去。江央坚赞见海月神色不对,便起身亲自为她倒了一杯奶茶,放在小桌子上。
海月却冷冷地看着他,将手中的断箭轻轻放在桌上,问道:“这柄断箭,赞普可眼熟?”
江央坚赞拿起箭矢,端详片刻,道:“这是舍弟所用的箭。”
“赞普确定?”
“我确定。”
“好……”海月向后退了两步,行大礼跪于地上,自手中取出一本名册,递上前来道:“今有赞普为证,我白狼镖队身负大明朝廷所托,本该护卫使臣前往西洲借兵。可途径黑沙漠却被往来异军所屠。我部上下九十八人,全部罹难。今有人证物证俱在,请赞普,秉公审判。”
江央坚赞听闻此言,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便沉声道:“想来你已经有怀疑的对象了?”
“令弟,江央普错。”
刹那间,江央坚赞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却得到了他如何也想不到的答案。
项海月将袖中的匕首高高举过头顶,道:“此物为证,赞普也是认得的吧?”
江央坚赞接过匕首的右手已经有些颤抖。“他……”
这一瞬间仿佛有一生那般长久。江央坚赞呆滞地站在原地,停了许久道:“海月副将请起身。此事,我会重新派人调查。如果情况属实,我不会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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