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月睡觉很轻,再加上思绪不停,客栈外面的动静足以将她从睡梦中唤醒了。
她听见了驼铃声。
海月快速地穿好衣服,飞奔了出去。
大漠的清晨如同严冬一般寒冷。她裹紧了自己的皮袄,绕过客栈的林中小径,跑到大门前张望。
等她站在门口的时候,那队人马正缓缓向客栈的方向而来。
她兴奋地向远处招呼着,她看见了老莫,三大爷,小酒,向青……她刚想张开手臂向他们奔去,声音却卡在喉咙里,腿也像长在地上一般挪不动半分。
她的目光牢牢地盯在那分明短了一截的队伍之中,那里有一架极为突兀的平板车。
那平板车上面,分明盖了一片染血的白布。
第3章 孤注一掷
那极素净的白色,带着刺眼的猩红。
她最害怕看到的情景,就这样完整、冰冷地呈现在她面前。
她的嘴唇颤抖了两下,眼神慌乱地四下搜寻着那几个熟悉的身影,师父,项宁,大师兄……都不见了,她奔过去,这才看见马背上有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她的大师兄项冲。
众人合力将项冲从马背上抬了下来。海月慌忙上去扶了一把,缩回来的掌心却印着已经有些变黑的血痕。
“月丫头,快,快去找一间屋子!”
海月胡乱地点了点头,连忙将客栈的大门敞开,将他们引入自己的房间。
项冲身上带着无数刀伤,有些伤口已经干涸了。海月随手拿起身边的手帕、衣裳帮他捂着伤口,双目睁得极大,声音却嘶哑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唇角不断地溢着鲜血,双眼紧紧闭着。
镖局里懂些医术的伙计向客栈借来了药箱和纱布,连忙为项冲包扎伤口。
“月丫头,你且到外头站一站。”
海月点了点头,她手足无措地站在走廊徘徊了一圈。待到回过神来时,她又冲出了门外。直到那扎眼的猩红又出现在她面前。
不知何时,景唐也站在了她身后。他的双眼还有些轻微的红肿,模样也有些惨白。
他目光深邃地看着那单薄的肩膀,注意到她有些微微颤抖,却始终未出一言。
过了半晌,海月一声不吭地径自走到他们跟前,盯着白布,用平静的语气问道:“死的是谁?”
“你没看见的人,都死了。师尊的尸首,是冲儿拼了命抢回来的。”
老三的声音依然掷地有声,眼中似有晶莹闪烁。
一阵大风吹过,景唐的目光再次回到了那单薄的背影上,可她竟连晃都没有晃一下。
所有的人都默不作声,只余偶尔的咳嗽声和风声。
她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又一下,像寺院里的古钟一般发出沉重的声音。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纵容着那沁人心扉的寒气注入体内,使她神识清明。她吐出一大口浊气,渐渐冷静了下来。
“三大爷,你先带大家去休息吧,去门前挂着一串灯笼的那家,地方宽敞些。若是老板嫌晦气,就多塞些元宝。还有,此番进城动静有些大,若有人问起便只说是从西宁卫去乌斯藏运皮货的商人,路上被土匪给劫了。”
老三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海月,有些心疼,又不知如何出言安慰,便只得应了下来,招呼着弟兄们进了沙漠驿馆。
海月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白布,忍住了冲上去看一眼的冲动,转身往明月升走去,她缓缓迈进大门走到没人的地方,转头看见旁边那木雕的崇安塔,便再也忍不住,就地蹲下咬着袖子哭了起来。
她的哭声沙哑,不太好听。一张圆脸皱皱巴巴的,也并不好看。总之,她的这幅样子,是不太惹人怜爱的。
景唐站在她身后,长叹了一声。他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觉得此时任何话都是徒劳。于是他就那样陪在海月身边,一直到海月用袖子蹭干脸上的泪珠,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从地上站起来。
海月回头看了他一眼,满眼都是悲伤,还有愤怒,和决然。
那时的景唐还没有读懂海月眼里那最后一种情感。当他尝试着将自己代入海月的处境时,所能想到的不过是一个丧失至亲的孤儿所能有的无助感和悲愤。
大漠里的风沙一直都没有停过。那骇人的猩红白布静静地停在原地,不一会儿就挂了一层砂砾。
海月回到自己的房间,扒在门边儿上偷偷往里看了两眼。见项冲的手无力地垂在床边,她不禁转身抹了一把眼泪。
只听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响起了项冲虚弱的声音:“海月。”
海月赶忙推门走了进去,顶着一对红肿的眼睛。
只见项冲身上缠着几根纱布,模样憔悴不堪,一双眼睛才勉强能睁开。
“师兄。”
“海月,师兄真不想走啊…...”他费力地吞咽着什么,唇边却不断地往外溢着鲜血。
海月听见这话,原本硬憋着的泪水无法抑制地涌了出来,她赶忙侧过脸去狠狠地擦去泪水,一边用手帕轻轻拭去项冲唇角的血迹。
“师兄,没事的。你会没事的。海月哪也不去,就在这里守着你。”
项冲的眼睛里始终黯淡无光,宛如已经死去多时的人。
“来,拿着这个。”
海月接过他手中紧紧攥着的东西,拿过来一看,是一块小小的令牌。
见她接过去,项冲的眼睛里像是隐隐有什么希冀,却立刻又落了下去,闪闪烁烁,不知何意。
“海月,我们这些年,始终行走在刀尖之上。今日的败局,虽难以接受,却并不算是意料之外…...我们这一路,到底还是走得太顺了……到头来,还是要蒙此劫难……可是你需得记住,这绝不能是白狼的覆灭,你…...明白吗?”
海月含着泪点头道:“我明白。”
项冲艰难地点了点头,合上了双眼。
“月儿,我……想睡一会儿。”
海月点了点头,为他轻轻盖上棉被,走出了房间。
项冲原本合上的双眼在她离去的时候陡然睁开,目光里闪过极为痛苦的神色。倘若方才跪在他面前的是项宁,他大可放心地去了。可师父膝下如今徒留这一个小师妹,他就是死,也终究无法安心。
众位师伯和伙计们站在门口,见海月出来,模样像是要说些什么。海月递了一个眼神,带着他们走到楼下大堂之中。
“师伯,师兄身上的伤势如何了?”
师伯摇了摇头,道:“那两支箭穿过了肺叶,恐怕……”
海月没再哭,只低下头沉默了片刻,又问道:“二师兄呢,二师兄去哪了?”
“项宁失踪了。原本他是跟着队伍往回撤的,但走到一半才有人发现项宁不见了。”
海月心中陡然升起一丝希望:“也就是说,项宁没死?”
众人点了点头,道:“可他若进了沙漠深处,恐怕……也凶多吉少。”
海月抬起一双红肿的眼睛,轻声道:“大伙儿还没吃东西罢,我去请掌柜的招呼厨房做些吃的。先坐下歇歇。”
她话音刚落,只见大堂后头有个女子的身影翩然走出来,正是鬼卿。鬼卿脸上没了先前的笑容,却依旧不失亲和:“姑娘快歇着,我早让厨房熬上肉粥了。若缺什么旁的东西,只管跟我要。”
她这一突然出来,倒将海月吓了一跳。不过眼下海月也顾不得许多,便向她道了声谢。
鬼卿笑着应了,转身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走到半路,她却陡然转了个方向,径自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她坐到了桌案前,迅速地写下了些东西。透过窗外的熹微晨光,能清晰地看见她脸上亲和的神情荡然无存,徒留凌冽微寒。
即使如海月和景唐那般谨小慎微,种种迹象却依旧没逃过这个洞烛幽微的女子。
表面平和的景象之下,实则早已暗流涌动。
三日之后,项冲还是因为伤势过重离开了人世,追随着他的师父和另外九十五个兄弟师伯而去。
海月靠在床头,看着空空荡荡的床铺和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一行清泪慢慢滑落脸颊。
这一切像一场梦,一场她现在就想醒来的噩梦。
后来这些日子里,陆陆续续又有数十具遗体被拉到城外的胡杨林里下葬。
那是所有在夜战中身亡的镖师们。
海月穿着孝服,一张年轻的脸蛋被风吹得有些粗糙,还有几丝泛红。她站在墓前,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那百座隆起的沙丘。
因为条件所限,这些新墓甚至没有石碑,只有一块块木牌代替。
檀香的青烟徐徐升起,散在风沙里不着痕迹。
“跪——”老三那厚重而有力的声音响起,充斥着无比的悲伤。他的脸上有许多细小的皱纹,背也有些佝偻。可他面色肃穆,仍然像年轻时一样倔强。
“父亲……”海月轻轻地唤了一声,声音嘶哑着,泪水也不禁夺眶而出。这十多年许多次想要开口唤出的称呼,最终还是没能让他亲耳听到。
众人闻言,都微湿了眼眶,更有些哽咽的声音。
他们大多都来自贫寒人家,有些人甚至出身奴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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