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元德的眼里带着些祥和的笑意,还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淡漠和超脱。他轻轻将海月从地上扶起,伸出袖子轻轻地擦拭着她的脸庞。
“都多大了,怎么还这般哭哭啼啼的。”
他笑了笑,轻轻地拂了拂衣袖,那些厮杀在一起的人便仿佛像尘埃一般随风散了去。
海月呆呆地看着这一切,说不出话来。
“月儿,你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啊——原先你只想重振镖局,你只想将使臣平安护送到西洲,可是在如今的乱世之中,保全自身已经不是长久之计了。”
项元德有些怜爱地看着她,继续道:“你手里拥有的,是扭转整个战局的机会。”
海月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点了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她想起了那一夜的惨状。她哭喊道:“不,我不能,我不能再让他们涉险了。”
项元德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以示安抚:“这场战争早一日结束,就有很多人能够幸免于难。不然所有的牺牲,都是白费。你还记得为师教过你的教义吗?”
海月终于止住了哭泣,低下头嗫嚅道:“祭酒虽生于江湖,远离朝廷,却始终与大明脉承一系,我祭酒门派纵使不参与朝局,却也不敢背弃祖先遗志。若中州有难,我祭酒弟子必将挺身而出,匡扶天下……”
从小背诵千百遍的门训,在此时一字一句地讲出,她的声音却有些哽咽。
“月儿,这里每一次发生的偶然,都绝非偶然。龙鹰王之所以能迅速□□,是因为他借助了不该借助的力量。沙漠里最深处的恶魔,急需一个傀儡替他们收复天下。地狱空无一人,恶鬼都在人间。月儿,切要小心啊。”
“父亲,你要走了吗?”海月带了一丝哭腔,她拽着项楚的袖子,不肯让他离开。
项元德的脸上没有丝毫不舍,宛如神祗一般安详平和。
“我已经不属于这个天下了。这天下,终究会是你们的。去吧,回到中州去吧,那里有你自己的一片天地。”
“不,我只想,只想多和你说几句话……”
项元德却只静静地看着她,从身体,到脸庞,都逐渐变得模糊。
她看着项元德的身体逐渐消失在她的眼前,她绝望地伸手一抓,却丝毫都没有抓到。
她的师父,又离她而去了。
像是连续两次失去一个至亲之人一般,她绝望地喊着父亲,四周却重新陷入了黑暗之中,毫无生机。
突然,她的面前扬起一张硕大的军旗,写着一个巨大的“项”字,在凌冽的寒风之中挥舞着,既熟悉又陌生。
“将军,将军,将军……”
是谁在喊?他们在喊谁?海月从地上爬起来,不断地奔跑着,挣扎着,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又像是在追赶什么——
她终于缓缓地睁开了双眼,身体上真实的痛楚逐渐传来,眼前的世界也逐渐变得清晰。
一个瘦削苍白的面容出现在她面前。一看到她,压抑已久的委屈和思念鱼贯而出,终究汇成一句低声的啜泣:
“景唐……”
景唐的脸上溢出一丝欣喜,他伸出手轻轻地按住她的手腕,道:“先别急着动,当心伤口裂开。”
在床尾守候的侍女诺布急忙奔出门外,通知御医们海月苏醒的消息。几位御医们都长舒了一口气,忙不迭地走进内室,替海月检查了一番。
她从头到脚,总共有二十一处刀伤,两处箭伤。而最致命的那一击,还是她背后那一道伤口。
几位御医们犹记得他们的王上命他们连夜进宫的情景。
他们的王上亲自将这个中州女子抱入宫殿之中。在褪去她身上的铠甲之后,指尖她里面穿的整件素衣几乎全部被鲜血浸湿,几乎变成一件猩红的血衣。
当宫女将衣服掀开来一看,她背后那道骇人的伤疤就那样呈现在他们面前。
他们之中的大多数都没有见过如此可怖的伤口,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最后还是那位最年长的御医,沉着冷静地吩咐手下准备工具,开始为女子清理缝合伤口。
在这过程之中,那女子宛若一个没有知觉的木头人一般任人摆布,即使那钻心的疼痛也没能将她从昏迷中唤醒。
曾经服侍过她的侍女见此情景,都将脸埋在手掌中哭泣。连与她素不相识的御医们,也不由地觉得鼻酸。
而她醒来之后的第一句唤了一声景唐,第二句便冷静地问道:“我们牺牲了多少弟兄?”
景唐将她身上的小毯塞了塞,轻声道:“还剩六百人。”
六百人,六百人也好。她点了点头,蜷缩着身子将景唐的手轻轻扯过来,将自己的脸蛋靠在他的手掌上,静静地睡去了。
她实在太累了。
景唐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颊,目光里如水一般的温柔。
门外,有一个身穿紫色华服的身影走近海月的房门门口,一旁的侍女连忙向他行礼,却被他轻声制止了。他就在那里远远地站了一会儿,便踱步离开了。
距离双城不远的翰漠平原之上,此时驻扎了数千座营帐,皆有序地分散开来。它们蔓延过山岗、田地,看上去颇为壮观。在这数千座营帐中央,有一座极为华丽的大帐,上面盖着金色花纹刺绣的门帘,显示出它与众不同的地位。
在这顶大帐之中,一个身着玄铁重铠的男子此时正端坐在正中央。只见他微微斜身靠在椅座上,修长的手指撑着额头,眼睛里分明带着一丝倦意,脸上也露出些不耐烦的神情。
在他面前跪着一个信使,通身穿着黑色暗纹的大明军服,正瑟瑟发抖着等待着男子的回应。
男子的嘴角向上翘起一个弧度,而他磅礴的冰山气场却令大帐中的所有人几乎不敢大口喘气。
“招安?”
他那张唇微微动了动,声线极度亲和温柔,却宛如一柄利刃抵在对方的咽喉。
“是……是……”信使捧着信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他唇角的笑意更明显了,声线竟带上一丝近乎变态的兴奋:“那……你把范仲和李思的人头拿来给我,我就接受招安,如何?”
信使的肩膀抖得愈发厉害,他奋力地抑制着内心的恐惧,却依旧低着头,双手将一封信高高地举过头顶。
男子终于有些倦了。他站起了身,走到信使面前,眼睛向下瞥了一眼。
果然,是大明皇帝的朱印。他冷哼了一声,眼中陡然生出一丝狠厉。只见寒光一闪,那信使的喉咙便被如纸一般的利刃划出了一道伤痕。待他反应过来时,也只能伸出手死死地捂着脖子躺倒在地上,颇为无力地挣扎许多下,便死了。信使的鲜血殷在那封御笔亲书的诏书上,显得格外扎眼。
至于“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件事,在他龙鹰王褚律这里,是行不通的。不仅是这件事,其他任何合乎常理的事,在他这里也统统行不通。
“连守将的人头都没有,这招安丝毫没有诚意。”他连正眼也不看那具尸体,只顾拿出手帕将宝剑上的血污擦去,重新插回剑鞘之中。
大帐里的副将和侍卫都不敢接话,只有几个士兵走上前来不动声色地将尸体抬走,又迅速地将血污清理了干净。
“王上,楚将军在东平又多耽搁了些时日。说是跟象泉王的人马打了一仗,损失惨重。”
褚律重新坐回椅子上,眉头一皱道:
“怎么回事?”
“楚将军追赶一支异军,追到了象泉北境。还与他们打了两仗,都输了。”
“那支队伍有多少人?”
“不足两千。”
褚律挑了挑眉,道:“只两千人都打不过?楚正奇是又派他那傻侄子去了么。”
“头一次是派宛昭小将军去了,折损了五千精兵。第二次倒是打赢了,可半路杀出来象泉王的人马,便又输了。”
褚律的脸色显然变了变,又道:“原来本王说过的话他一向只当耳旁风的?如今既然招惹了象泉王,他楚正奇就别来双城了,只给本王守住西境门户!”
副将双膝一软,忙道:“是,属下这就去回信……只是,若没了楚将军的骑兵,打这双城恐怕…...”
褚律斜眼看了他一刻,道:“你是说我八十万龙军踏不破他区区一个双城?”
“属下不敢。龙军有王上带领,必然势不可挡,直捣燕京。”
褚律冷哼一声,道:“你写信时叫他不可冒进,务必守住三关。”
“是。”
副将刚刚退出大帐,马上便又有人前来送信。
“报——王上,西宁卫王府来信。”
一听“王府”二字,褚律脸上的阴霾竟一扫而光,甚至带了些许孩童一般的雀跃。
“快拿上来。”
见状,那信使丝毫不敢耽搁,连忙将信件呈上。
纵使这褚律颇为残暴,但他有一处软肋是绝不能触碰的,那便是如今的龙鹰王王妃,檀蒙。
这位青海第一美人,自打褚律还未起势便常伴其左右。
传言这位王妃为人温婉贤淑,是一位极好的贤内助。
然而从古至今,身为帝王,最忌讳的就是这一点。就像一匹百战不殆的猛兽,可是一旦有了软肋,就如同将最致命的弱点公之于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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