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月学着西洲人的样子席地而坐,她身后的侍女见状便细心地为她将坐垫摆好。
海月想起江央坚赞的话,便试着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抬起头来,一双怯怯的眸子颇有些不知所措,张口说了些海月听不懂的话。只见另一个侍女则笑着跪在海月面前道:“姑娘莫见怪,她叫顿珠,不会说汉语。我叫诺布。”
海月淡淡笑了笑,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们的国王,不住这里吗?”
“姑娘说的可是我们的赞普?他住在那里——”那个叫诺布的侍女伸出手来,指向窗外。
海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看到整座王宫最高的地方,有一座华丽的宫殿。从这里看过去,也只能看到宫殿的一角。海月的脸微微沉了下来。复杂的心思慢慢浮上了心头。
此时的海月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她眼前一幕幕的都是那个可怕的深夜,那支深深地扎进项冲胸前的羽箭,还有东平城外九十八座木牌。她的手攥紧了匕首,恨不得立刻冲上去用它刺进江央坚赞的胸膛,让他体会一番濒死的滋味。
可她脑子里残存的理智告诉她,如今大明与象泉联盟在即,她又如何能做那个破坏这一切的人?
她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便转头问道:“你们这里,可以洗澡吗?”
诺布点了点头,笑道:“姑娘稍等。”
诺布扯了扯顿珠,二人便走了出去。
不多时,便有几个婢女抬了一个装满热水的木盆走进海月的房间。海月谢绝了她们的侍候,自己锁好了房门。她宽下衣袍,走进热水中。通身浸泡在有些发烫的热水里,热气也渐渐氤氲着她的双眼。她眼前的一切慢慢地变得朦胧了起来,这空中楼阁也不知是真是假。
她眼中渐渐凝结了水汽,她憋住一口气,将头埋进水中,试图将眼泪憋回去。可是这并没有任何用处,她便从水里抬起头来,抱着膝头,放声大哭。
无论她平日里装的有多么坚强,一个月前,她也是别人羽翼下被精心呵护的小姑娘,可以放慢长大,可以尽情撒娇。
一夜长大,多半都是如此残酷。凡是经历过这样劫难却没有认输的人们,都会得到一件坚不可摧的盔甲。
景唐伸出手刚打算扣门的时候,突然听到里面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他的脑海里冷不丁地浮现出很久之前女孩那张沾满泪水的脸,心突然被狠狠地抓起一样痛。他伸出的手缓缓放下,不忍再听,转身走开。
他在长廊上慢慢踱着步,身边垂落的长明灯散发着温柔的光芒,而此时宫外的夜空却看起来无比寂寥。
他就这样停了很久。
房间里,海月止住了哭泣,安静地洗完澡。她打开从燕京带来的几件衣服,挑了一件袖口绣着杜鹃花的白色小衫,下罩一件银白色裙裳,衬的她的皮肤愈发雪白素净。
她仔细想了想,觉得杜鹃花有些扎眼,并不适宜服丧穿着,便又从包袱里掏出针线来,将那袖口挽起来缝上。
她的针脚不好,歪歪斜斜的,凑近了看,依旧能看见里面的花纹。
海月叹了口气,想要请侍女帮忙,却不想一推开门便看到了门外的景唐。她赶忙回过身来,伸出手狠狠抹了两把眼睛,绽出一个笑颜来看他。景唐见她如此,心中便更揪的厉害。他伸出手去,极轻柔却不容抗拒的力道,将海月搂进了怀中。海月睁大了眼睛,却没有挣扎,任凭他抱着。
她柔软的头发浸了水,垂在肩上,带着一丝淡淡的香气。景唐叹了一口气,海月听到他这一声叹息,泪水竟又不由自主地流淌了下来。
等她哭完了,便轻轻将脸从景唐的怀中移开,一双猫眼显得愈发有些红肿。他疼惜地用指腹轻轻拂过她的眼角,生怕碰到红肿的地方。
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海月抽泣了几声,伸出手去扯着他的衣裳,像是一只野猫找到了歇脚的地方一般。
“景唐…...”
景唐默了许久,牵过她的手来,带她走进了寝殿之中。
他们走到小几前坐下,景唐依旧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道:“现在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白天究竟为何掏出了匕首?”
海月垂下眼帘,手指轻轻地摆弄着景唐右手上缠的绷带,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景唐叹了一口气,道:“无妨,只是些皮外伤,看起来有些吓人罢了。”
海月抬起头来道:“景唐,若你见到了杀父仇人,你会做什么?”
景唐愣了一愣,似乎并未想到她会如此发问,便想也没想便回道:“审时度势,杀之而后快。”
“那倘若此人位高权重,又与我国命脉相连,你会舍私仇而寻大义么?”
景唐定定地看着她,道:“海月,你知道了什么?”
“江央坚赞,也许就是那一日在沙漠中袭击镖队的人马。”
景唐眉头一皱,自知此事非同小可,道:“有何凭据?”
“他所配的羽箭,与大师兄身上取下的一模一样。”
“赞普所用的羽箭,西洲贵族皆有使用。”
“荀彻师兄亲眼看见他手里的长剑,与杀害师父的那把一模一样。”
“夜色里难免有些差错。况且长剑是极常用的兵器,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杀害师父的人,脸上有一道月牙形的疤痕。”
景唐看着她的眼睛,用前所未有的的严肃口吻问道:“这些都是荀彻告诉你的?”
“是。”
“那么你告诉我,袭击镖队,于他江央赞普何益?”
“我…...不知道。”
景唐叹了一口气,道:
“海月,这件事情,我答应你一定会想办法彻查到底。只是……我希望你往后,切莫轻举妄动了。”
“我知道。”
“如今,是两国结盟的要紧时机,我不能,也不允许江央坚赞出任何意外。”
他的语气有着淡淡的疏离和不容置疑。虽然早就猜到了他的答案,海月还是不免有些失望。
“是。我不会因为自己的私愤毁了所有。”
“海月,这世界上有很多别的东西,很美好。我不希望你一直活在阴影里,一辈子开心不起来。”
海月撑起一丝笑容来,道:“是。便譬如当下,就有不少美食等我们享用。”
景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几个侍女自寝殿外而来,送来了琳琅满目的吃食。仔细一看,有羹汤、凉拌的小菜,还有几叠薄饼。
“请两位先用些开胃的小菜,主菜随后便来。”
景唐见她有意转移话题,也并不多做纠缠,只伸手捧起离得远些的羹汤,递给海月,笑道:“我曾有一位朋友说过,美食是这天下最好的疗愈方法。”
海月接过他手中的羹汤,舀起一勺细细品尝,浓郁的高汤充斥着口腔,实在是难得的美味。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会心的笑容。
景唐又掰了一小块脆饼伸到她面前,道:“我没有骗你吧?”
海月接过脆饼,心中像是有一块残缺的地方被慢慢填满。
第25章 旧梦依稀
这里是古格王城最顶端的宫殿。这本该充满着美酒佳肴,或是娇妻美妾的地方,如今却黑压压地不见一丝鲜活之气。王城里所有的侍女和侍卫都知道,赞普不喜欢明亮的灯火。所以除了大明使臣居住的那一层楼阁以外,整座宫殿都只点了昏暗的长明灯,如同云雾笼罩的月光,散发着无比黯淡的光芒。
当江央坚赞处理完所有积累的公务的时候,已经到了午夜时分。
他禀退了所有仆从和侍卫,独自一人走出了书房。
江央坚赞穿了一身宽松的金纹睡袍,顺着长廊走到会客厅之中,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所有的地方都空荡荡的,没有一丝声响。他的长发柔软地散落下来,披在肩上,额前用一根黑底金纹的发带束着。
他赤着脚穿过铺满厚地毯的寝宫,一直到那个能俯瞰整座城市的天台。这是他繁忙的日子里唯一的放松。
他坐在天台上吹着夜风,时不时拿起酒杯啜一口美酒。他左手上戴着的金色戒指晃了晃他的眼睛。那上面似乎缀了一颗小小的宝石,在黑暗的夜色里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他耳边似乎又响起女子银铃一般的笑声,
“西洲最好的夜明珠,当然要配西洲最厉害的赞普。”
“这玉狮子是十年一遇的马中极品,你就这么让给了我?不如…...我们共乘一骑?”
“阿坚,你看这件喜袍,好不好看?”
他将酒杯放下,将左手张开来,似乎掌心里还能包住那一抹温热。江央坚赞有些醉了,至少他看起来有些醉了。他突然站起身,将那枚戒指从手上取下,轻轻地,毫无留恋地将戒指从百丈高的地方丢了下去。
一颗泪珠随之从他眼角慢慢滑落,仅此而已。
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动摇我的本心。
江央坚赞扬起头,看着他这片拼尽全力守护的大地。他重新举起酒杯——
列祖列宗的荣耀在上,我绝不能使其蒙尘。哪怕耗尽我最后一滴鲜血,也在所不惜。
不经意间,他转头望向大明使臣居住的楼阁,看到一个素衣女子同他一样注视着这片辽阔的大地。他们仿佛两个孤独的旅者在沙漠中相遇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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