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说到这,突然想起来年清沅从前在沈府小厨房里待过,猜她是从那里得知的,不欲引她回想起旧事,便又岔开了话题。
没过一会,小二就带着几个人来了。
除了几个端碟捧碗的仆役外,还跟来一个年龄看上去不大的女孩。她一身灰衣,身材瘦小,皮肤熏黑,像是风吹日晒穷苦人家出身的。只一双眼黑白分明,寒气逼人。
年景珩不由得皱眉,对这少女的眼神十分不喜,但人都已经进来了,一旁清沅又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他也不好扰了她的性质。
众人将东西依次放好,只见灰衣少女挽起袖子,在水盆里净了手,在年家兄妹面前展示了一遍,这才取了布巾擦干手,揭开托盒上盖着的纱布,拿出一尾已经剔鳞去腑的鲈鱼,另一只手拿起旁边的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
年清沅心道,这少女虽然看着瘦小,但拿刀的手却很稳。
灰衣少女对着兄妹俩一点头道:“请看。”
话音刚落,她的手腕就迅速地抖动起来。
雪亮的寒光一闪,鲈鱼身上的肉当即片片飞落,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向着一旁人手里捧着的大瓷盘上飞去,以让人眼花缭乱之势。
灰衣少女面色如古井无波,手上的动作却犹如行云流水一般,握着匕首上下翻飞,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鲈鱼脍便堆满了瓷盘。
鲈鱼脍色泽洁白如玉,片薄如雪,层层堆叠铺开,犹如花瓣掩映,瓷盘正中赫然绽放出一大朵晶莹如雪的白玉牡丹,边缘翻卷着微微的淡粉色。
年景珩赫然叫好,几乎拍案而起道:“好漂亮的刀法!”
灰衣少女面容平静收好匕首,对着兄妹二人一礼,而后带着其余人等退下了。
等他们走后,年景珩仍然意犹未尽道:“怕是只有江河湖海边上常年以打渔为生的人家才能练出这样的手艺来。”
年清沅微微颔首:“好了,不多说了,快用饭吧。”
鲈鱼脍莹白如玉,肉质鲜嫩,几乎不沾一点腥气;又因为被那上好的刀工片得极其薄,几乎到了入口即化的地步。
年清沅不敢多吃生冷,不过尝了尝就换了一双箸,吃别的去了。
用饭的时候年景珩特意留神看着年清沅。她倒也不是不吃荤食,恰恰相反,她每样都夹过,看样子也都很满意,但是吃得却不多,克制得很。可真要说她有多克制也算不上,一对上点心之类的,她就有些忍不住。比如那笼金乳酥年景珩没碰几口,她倒是自己一个人吃了一笼,还吃得不亦乐乎。
年景珩不由得心里暗自摇头道,果然姑娘家就是麻烦。
第七十三章 素面
年家兄妹二人酒足饭饱后,正好赶上外头来了说书弹曲的。二人便又坐了一会,待消食得差不多了,这才准备下楼赶去慈恩寺。
才一打帘子出去,年景珩就隐约看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得对年清沅道:“我看见个朋友,去打个招呼就来找你,你们先回马车上吧。”
年清沅便带着半夏她们先回去了。
回到车上,半夏不由得气结道:“这三爷也真是太离谱了,这什么朋友,能让他就把姑娘这样一个人丢下。”
年清沅摆摆手,不以为意道:“罢了,光天化日之下,又有护卫,出不了什么事的。”
另一头,年景珩循着那个方向一路找过去,看了半晌也无果,又总不能冲进别人屋子里去看,正准备下楼去找人,正巧碰上旁边一间屋子有人打了帘子出来。
那人一身紫衣华贵,丰神如玉,气度高华,正是卫国公世子。
年景珩一见便大喜道:“萧世子,果然是你。我就说我刚才没看错。”
这位卫国公世子是年景珩进京这些时日新认识的一位朋友,对方身世高贵倒还在其次,难得的是皮相俊美、谈吐不凡、举止风流,属于年景珩最好结交的那类人物,没想到这会能在大观楼这里碰上。
卫国公世子笑道:“我方才也看见有个人影像是年兄,只是见旁边有佳人相伴,不敢上前唐突了。没想到果然是年兄在此,不知方才年兄身边那位佳人是哪家的闺秀?”
年景珩失笑道:“实不相瞒,那是舍妹。”
卫国公世子笑道:“是了,可是府中的婉柔姑娘,前些日子衍圣公府的花会,在下与之有过一面之缘,不过我看方才那位的身量与婉柔姑娘并不相仿。”
年景珩摇头道:“不是,是我嫡亲的妹妹。”
卫国公世子挑眉道:“那倒是奇了,说来这些时日,还没听说过这位姑娘在哪家的花会上露过面呢。”
年景珩笑道:“还说呢,我这妹妹前段日子还生了一场大病,这两天身子才好些。她自小就是个体弱多病的,如今刚回了京城,有些水土不服,只能在家中静养。”
虽说年景珩一向待人以诚,豁达洒脱,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缺心眼。
清沅被家里找回来固然是件好事,但是就京中这重家世、身份的风气下,若是被人知道了她从前为人仆婢,日后议亲时少不了麻烦。虽说年家的女儿不愁嫁,但总归还是少让人说些风言风语的好,免得日后让清沅听到了堵心。所以年夫人早就跟他统一了说辞,以防万一。
卫国公世子微微颔首:“原来是这样。既然今日在这里见了,不如大家一同坐下一叙,我来做东,近日这大观楼倒是有几样还算拿得出手的菜色。”
年景珩虽然心里痒痒,但还是拒绝道:“不了不了,多谢世子一番美意。只是我们方才已经用过饭了,何况今日还有事,世子看改日如何?”
卫国公世子笑道:“既然年兄今日不方便,我也就不强求。不过眼看着就要到重阳了,今年国公府打算在邀青年才俊、各家闺秀于京郊山上把酒言欢。若是年兄有意,不妨那时带上令妹一起。”
年景珩笑道:“既然世子都发话了,倒是若是方便,我定然赴约。好了不多说了,舍妹还在楼外等着我呢,改日有空,定然与世子好生把酒言欢。”
两人一番客气后,年景珩先转身告辞了。
他不知道的是,等他一转身走远,原本言笑晏晏的卫国公世子瞬间敛起了笑容,眼眸深邃地看向年景珩离去的方向,良久才收回了视线。
……
等年景珩来到楼下,便又骑着马跟着马车,护送着年清沅一路往城郊的慈恩寺处走去。
出了城,再上了山,等到了慈恩寺时日头已经西移。
年景珩叫了一个小沙弥去通禀,不一会就来了管事的大和尚待他们去点长生灯。
因着上至权贵世家,下至黎民黔首,都有向神佛祈寿之意,故而慈恩寺辟了一整座大殿来供长明灯。这座大殿位于慈恩寺的东南一隅,四周古木参天,翠柏森森,幽静清冷。
但一到大殿门口,便能闻到温暖芬芳的佛檀香气,大殿内供着的长明灯犹如繁星坠地,里面的金身佛像在灯火的映衬下流光溢彩,仿佛真佛在前,令人不敢逼视。
年清沅跟在他们身后向内殿走,越往里四周长案上摆放的长明灯才渐渐减少,但里头的灯比外头的更高大精美,火焰愈发明亮,照得四周犹如直如白昼,所用的香烛也格外不同。
她从前便来过这里,知道外殿的都是寻常人家的长命灯,只有权贵官宦人家的长命灯才能供在这里头。不过想来后来永宁侯府破败,慈恩寺这群大和尚们这般抠门,她们家的长明灯早都撤下了吧。
想到这里,年清沅不由得哑然失笑。
趁着年景珩和大和尚说话之际,年清沅便在一旁随便看看。
她慢步走过旁边的佛龛香案,看着上面供着的一盏盏长明灯,下头都刻了木牌子,标注是哪家为什么人所供的,有的还在灯上另写了几个诸如“祝寿遐昌”之类的吉祥话。
年清沅一边走一边看,不知不觉自己一个人拐进了殿内偏远的一角。
她一一扫过桌上的长明灯,突然被一个造型奇异的灯吸引住了视线。
那是一盏黛青色玉灯,翠绿的枝蔓缠绕着底座,奇特的上头竟然被人雕成了镂空瓜形,罩着里头的烛焰。
她一扫下头木牌上的字,视线顿时凝住。
那上面写着:“为永宁侯府长房七女温氏清沅立”。
年清沅心跳如擂鼓,凑上前去想看个究竟。
这盏黛青玉灯只放在这偏僻的角落里,与周围林林总总的其余长明灯都格格不入,更不见温家其余人的灯,只有她一个人的。
但若是温家其余人的便也就罢了,为何她一个明明确确已经“死了”的人,还有人为她供了一盏长命灯在这里。那个人是谁?
年清沅低头看向那木牌,上头的字迹和里里外外统一由僧人刻上的痕迹显然不同。虽然刻字的人手艺生疏,但也能看出这字字峻拔,非一般人能有的手笔。翻过那木牌,只见背面还刻着一行小字,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香炷远、祝生生韶年无限”。
年清沅不由得默然。
显然刻字供灯的这个人也是知道温七已经“死了”的。
她怔怔地有些出神,突然有人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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