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素一噎,随后道:“姑娘虽然嘴上说得厉害,但毕竟年纪小,又和夫人一样的心肠软……”
杭锦不以为意道:“好了,你可别说话了,越说越糊涂。姑娘若真是那般不知好歹,先前在沈府早就替那何婆子求情了……”
正说着话,吴绫从外头进来了:“夫人,婉柔姑娘来了。”
“让她进来吧。”
片刻功夫后,年婉柔进来了。
年夫人看着她笑道:“怎么今日想起到我这里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年婉柔嗔道:“夫人,瞧您说的,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想来看看您罢了,只是没想到刚才在外头还碰到了姐姐。夫人,我看姐姐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有些不大高兴的模样,可是出了什么事?”
年夫人倒也没想瞒着她,便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没想到年夫人一说完,年婉柔立即贴心地安慰她道:“您既然决定了让姐姐知道这件事,便放宽心就好,我相信姐姐一定会妥善处理,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的。”
旁边的杭锦笑道:“还是婉柔姑娘明事理,刚才湘素这丫头还生怕清沅姑娘会心软,放了那何婆子一马,这是说的什么胡话。”
“只是……”年婉柔欲言又止。
年夫人向来微扬的嘴角敛了稍许,语调还是温柔地问道:“只是什么?你但说无妨。”
年婉柔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姐姐……她实在是心硬了些。何婆子再怎么不好,到底于她而言是有养育之恩的。当日老爷从沈府带她回来的那样仓促,她也未曾替何婆子求过半句情。回到了家中之后,更不见她对养母有半分惦念之情。我实在担心……”
她原本还添油加醋地说着,但话说到后半段,已经察觉到不对,声音渐渐又低了下去,不敢看年夫人脸上的神情。
年夫人替她说了下去:“你是担心,无论日后我对清沅再怎么好,她都不会放在心上。若是有了机会,会像对待当初的何婆子一样对待年家?”
年婉柔低声道:“婉柔不敢。”
年夫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婉柔,我知道,清沅的回来你并不是那么情愿。你怕她一回来了,你便不是年府唯一的姑娘了,怕我们会因此耽搁了你,对不对?”
年婉柔低垂着头,面皮慢慢涨红了,仍低声解释道:“夫人,我没有这么想过……”
这话连她自己都不信,所以说到最后她声如蚊蚋,几不可闻。
年夫人继续道:“婉柔,我希望你能明白,清沅这十多年流落在外,过的日子只怕比你当年还不如。你家中虽然败落,但总归是正经的小姐,但清沅却沦为奴婢,任人驱使。你要我或者清沅为此而感谢那何王氏?我实在做不到。”
年婉柔低着头,一言不发。
“倘若当年是清沅流落在外,何王氏只是偶然捡到了她,在并不知道她是我年家女儿的情况下,将她抚育成人。那么今日我年家上下,自然应当对她感激不尽。但情况并非如此,她包藏祸心在先,使得清沅沦为奴婢在后,与那人拐子有何分别?若非沈大人明察秋毫,日后我唯一的女儿还不知要落到什么境地,这样的人,你让我们如何看她?”
年夫人继续道:“你道是清沅天生心硬如铁石,我却巴不得她把那何王氏忘得干干净净。若她真的要死要活地护住她这所谓的养母,反倒会让我心寒。我的女儿,她可以心冷如铁,但绝不能是个糊涂虫!”
年婉柔气势不足地申辩道:“即便如此,但她们相处多年,总不能没有半分感情……”
年夫人向来温柔的眉目此刻已经是一片冷肃:“若是她能跟一个整日唆使她做无耻勾当的小人母女情深,我只能当作从未有过这个女儿。清沅已经同我说过,她在几个月前出了一回事,前事尽消。上天既然让我们在这个时候找到她,便说明这是天意让我们母女相认。”
年婉柔不做声了。
年夫人看了她一眼,问道:“将心比心,倘若是你,因为何婆子这么个人多年流落在外,为人奴婢,任人打骂,而后被自己的家人接了回来,你也能和原来那人母女情深吗?”
年婉柔张了张口,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不能。
若是有人害得她沦落至那般田地,挡了她的荣华富贵,她恨不能饮其血、啖其肉、拆其骨、寝其皮,让对方下地狱才好,还谈什么情深义重。
年夫人见她张口结舌,便叹了口气道:“好了,你年纪小,一时想岔了,我也不怪你,你自己回去再好好想想。虽说你不是年家的女儿,但也养在我膝下这么多年。无论是你还是清沅,再过两年也要出阁了,留在我身边的时日不多。我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切莫别做什么让我为难的事情。”
年婉柔鼻头一酸,扑倒在年夫人怀里。
年夫人搂过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肩头。
年婉柔哽咽道:“夫人、夫人,婉柔知道错了……您这么好,为什么就不是婉柔的娘亲呢……为什么不能把婉柔当作您的女儿呢……婉柔会孝敬您的……婉柔会像兄长和姐姐们一样好好孝敬您的……”
年夫人温柔道:“一世母女,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我们是此生无缘罢了。你的娘亲为了你……牺牲良多,我又怎能忝称其名呢。你好好的,不要胡思乱想。哪怕你我并非血亲,我也拿你当半个女儿待,等到你日后出阁了,年家也是你的娘家。”
年婉柔呜呜咽咽地哭着,再也没说出话来,只胡乱地夫人、娘亲叫着。
过了良久,年夫人才安慰好了年婉柔。
年婉柔从年夫人怀里起来,一脸难为情的模样:“……都是婉柔不好,今日失礼了。”
年夫人笑了笑,轻轻用帕子替她拭了拭眼角:“好了,回去好好敷一敷眼,好好歇一天,别让外人见了看笑话。”
年婉柔应了一声,而后退下了。
看着年婉柔的衣角消失在门口,年夫人抬了抬手吩咐道:“让人把院门闭了吧。”
杭锦连忙去外头吩咐小丫鬟们,留在一旁的湘素听着年夫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由得大着胆子道:“夫人,您别叹气了,这样对您身子不好。”
年夫人看了她一眼,无奈道:“你不懂,我这是愁呀。
第五十五章 一只酥鸡
另一头,留香居。
一回了院子,年婉柔身边的大丫鬟馨兰催着小丫鬟们去打了热水来,一条毛巾在盆中绞了又绞,呈到年婉柔面前:“姑娘这眼一哭就肿成了这样,还是快用帕子敷一敷吧。”
往日年婉柔一哭得厉害了,眼就肿成了桃子,得敷上许久才能消肿。
年婉柔这会正心烦意乱着,不耐烦道:“敷什么敷,拿开!”
馨兰连声安慰着:“姑娘还是敷一敷吧,若是明日还不能消肿,被抱琴居那位见了,只怕要心里笑话您呢。”
年婉柔这才没好气道:“给我敷上。”
这么说着,年婉柔躺在榻上,让馨兰将热毛巾给她敷上了眼。
馨兰在一旁劝慰道:“您这又是何苦,这样的哭法,眼睛肿了不说,还容易伤身子。”
年婉柔冷声道:“不哭有什么办法,以往是我小看了咱们那位夫人,真把她当了泥捏的菩萨。不成想一触及到她那宝贝姑娘,泥菩萨反倒比谁都警觉了。今日我若是不哭不闹,只怕难以下台。”
虽然跟在年婉柔身边这么多年,早就知道这位主子有两副面孔,但馨兰还是忍不住觉得牙根发冷,连忙去窗下门边看了看,确定没人看见这才稍稍放心。
年婉柔却因着回了自己的院子,索性想将这一口恶气出到底:“说什么拿我当半个女儿待,这么多年我端茶送水、尽心侍奉,她只当我是个什么?至今我连声娘亲都叫不得,只能一声声夫人的叫着。早年在江南,知道的笑我是个养女,不知道的还当我是个大丫鬟呢。”
馨兰不敢说话,只能在一旁看着毛巾,随时准备更换着。
“不如抱琴居那个也就罢了,好歹她们是血亲,松兰居那个佟氏有什么比得上我的。是,她有个好爹,出身高贵,但我在她身边侍奉了这么多年,用了这么多心思,她口口声声哪我当半个女儿,我却还比不上一个外来的儿媳!”
年婉柔越说,声音越拔越高,满脸愤恨。
馨兰被吓坏了,连忙道:“姑娘,您小些声……姑娘、姑娘,您千万别这样想,夫人待我们已经很好了……”
没错,馨兰并非年家的丫鬟,而是年婉柔曾经家中的旧仆,跟着年婉柔一道进的年府。
她自幼跟着年婉柔一同长大,是年婉柔身边最信任的人。如今看着年婉柔这副入了魔障的模样,心里又是着急又是难受。
好在没过多久,年婉柔就平复下了心情,重新又恢复到原来那副娇娇怯怯的模样,只是眼神里还发着狠:“馨兰,你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的。总有一日,我会让她们这些人知道,她们如今这样轻贱我,是一件多么愚不可及的事!”
……
如何处置何婆子,这对年清沅来说不是一个轻松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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