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小皇后却冷嘲道:“这殿里没有外人,首辅大人也不必再和我虚与委蛇了。今日的局面,只怕大人心中早有定数。一日日看着局势走到今天,不正是合了大人的意思吗?”
沈端砚睁开眼来,眸色暗沉:“皇后娘娘,是你毒杀的陛下。”
他没有用疑问句,语气笃定道。
话说到这种地步,小皇后也索性认了:“没错,是我做的。这毒下了也有三年多了。这毒本身毒性微弱,天长日久地积累下来,还没到能要了他的命的地步。这么长的时日,我等着他回心转意。但就在今夜,我等不下去了。我有太子,为什么还要一直做一个任人嘲笑的皇后,为什么还要把自己的一身荣辱托付在一个完全不可靠的男子身上?”
沈端砚声音冷厉道:“他不仅只是一个男子,还是你的丈夫,是一国之君,更是大周的天子!”
小皇后杏眼圆睁,分毫不让地与他对视,也抬高了声音道:“那又如何?太子将来只会比他做得更好!我是太子的母亲,至少将来他不会如同皇帝一样对我!我若是一直等下去,等到年老色衰,等到他废了我们母子,那才是坐以待毙!”
沈端砚看着她道:“皇后娘娘当真就确定,有朝一日太子殿下长大成人,知道了您今日的所作所为,不会有任何反应?还是说等到有朝一日,你挡了他的路,他就不会也像您除掉他的父皇一样,对你也下手?”
小皇后倔强道:“不会有那一天。若是太子能顺利登基,我退居后宫,绝不干涉政务,更不会有垂帘之事。太子年幼,登基之后一切全权交由沈大人您来辅佐,太子也教给您来教诲。至于将来有一日,太子是否会知道今日发生的一切,就要看您想怎么选了。”
沈端砚眉头微蹙:“你想说什么?”
小皇后咬了咬牙,一撩凤袍跪在了地上:“沈大人,你可以怀疑我,但你也为你留在沈府的妻女妹妹好好想一想。陛下对你动手不过是迟早的事情,想来你也清楚。你才过而立,正是大展抱负的年岁。陛下给不了你大展拳脚的机会,太子可以。我之所以敢铤而走险,正是是看重了沈大人您的才能与品行。”
见沈端砚不说话,她仍不死心道:“我不过一个女流之辈,虽然使得微末伎俩侥幸得手。但等天亮之后群臣觐见,若是他们有心刺探起陛下的真正死因,我也瞒不过去。到时候自然是死路一条,除非沈大人肯帮我。眼下是生是死,我的命全在大人手中,全由大人定夺!”
沈端砚盯了她良久,才叹了一口气道:“当年先帝告诉我,之所以选了皇后娘娘做了他的儿媳,乃是由于娘娘性情刚毅果决,与陛下或能相补。想来先帝当年也想不到,会有今日之祸。皇后娘娘就是这么报答先帝的恩情的?”
提起已故的宣平帝,方才还一直振振有词的小皇后终于苍白了脸色。
她对皇帝有怨,所以还能撑着一口气和沈端砚理论,但对于已故的宣平帝,她却还是敬重有加的。当年若非宣平帝亲自点了她做儿媳,否则皇后之位也轮不到她来做。
她低垂着头,良久才讷讷道:“所以我说了,我绝不做垂帘听政之事,一切全由大人处置。我之所以敢将一切筹码都压在大人身上,只因大人曾经是先帝看重之人。我相信大人不是那等贪恋权位的乱臣贼子,也相信大人定然能将太子真正教成一个英明果敢的帝王,而不是像他的父皇一样昏聩!”
说到最后,她抬起头来,仰视着沈端砚,眼神中带着祈求。
终于,沈端砚开口道:“陛下有今日之祸,我身为太傅,自然有一份不可推脱的责任。若是揭穿了你,即便太子殿下即位,日后也免不了要受世人指摘。我也不愿看着太子殿下将来重蹈覆辙。太子年幼,还需要您来照顾。还请皇后娘娘放心,之后的一切事情交由我来处理。”
说着,他亲自弯下腰来搀扶小皇后起身。
听到他应允,小皇后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借着他的力,从地上站起。
她知道,有了沈端砚这个首辅帮忙后,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只是她到底还是年轻,这会整个人松懈下来后,才觉得有几分茫然与慌乱:“首辅大人,接下来我们应当怎么办。”
沈端砚看向殿外黑沉沉的夜,语调悠然道:“自然是昭告群臣,陛下驾崩的事情。”
第二百二十章
“当——”
“当——”
“当——”
初晨第一缕浅金色的日光刺破京城上空的云层时,早已有无数平民百姓打着呵欠来到自家庭院或者门外的街道上,准备为新的一天忙碌生计,突然听到这一阵钟声。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晨起的士人女子,都纷纷驻足,下意识地抬头向皇城方向望去。
那钟声宏大悠长,一连响了九下,乃是丧钟。
自从沈端砚离去之后,年清沅整整一夜未能阖眼。直至天明时分才靠在床边打了个盹,意识昏沉之间,突然听得这阵声音,顿时整个人都惊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叫了人进来,而后才揉着眼问道:“出什么事了,这是什么声音?”
青黛低声道:“奴婢也不清楚,只是这声音应该是从皇宫方向传来的。”
年清沅揉眼的动作一顿,良久才放下手来,轻轻叹了一口气。
除了祭天等重要的日子外,皇城鸣钟,只有一种可能,宫里有贵人薨逝了。而宫里值得鸣钟昭告天下的贵人至多不过两位,其中一位昨夜突然紧急召了沈端砚进宫。
那么只有可能是小皇帝驾崩了。
虽然从昨夜起,年清沅就猜到有这种可能,但真的确定后,心里还是起了滔天巨浪。
小皇帝这几年虽说行事荒唐,沉溺于淫乐,但毕竟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怎么说没就没了。
她心里虽然有了不好的猜测,但眼下什么都不能确定,索性还不如不想。不过皇帝死了,朝中只怕又要起风浪。
她有些担心沈端砚。
等半夏她们打了水来,年清沅匆匆洗了把脸,之后就叫来了沈檀书。
姑嫂二人一边说话,一边逗着小阿榴,等着沈端砚回来。
小阿榴懵懵懂懂的,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听着阿娘和姑姑两人偶尔说着她听不懂的话,但只要她们偶尔停下来一逗她,她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一直等到快要中午了,阿榴饿了,想吃点心。
年清沅想了想,问半夏道:“上次那种油炸的面点,阿榴喜欢吃的,再让人少送一点过来,先给她垫垫肚子。”
半夏立即知会道:“您是说那道‘见风消’吧,奴婢这就让人送过来。”
年清沅滞了滞,才道:“换成别的吧,这个名字不吉利。”
见风消,随风而消散,这个名字确实不吉利。
景和帝突然驾崩,京城震动。
这一天直到半夜,沈端砚才从宫中回来。
早在天明之前,朝中重臣已经奉诏秘密入宫。众人商议之后,决定一边着手准备为景和帝下葬,一边准备太子登基等诸多事宜。随后才让人敲响了大钟,通知文武百官入内。
景和帝的死法并不光彩,群臣听说个大概后便心知肚明,对下葬的事一笔带过。太子本就是储君,虽然年幼,但即位一事名正言顺,没有任何人能反对。至于温贵妃,景和帝一死,她一个有宠无子的贵妃自然就失了势,要如何处置不过是皇后一句话的事。
沈端砚作为首辅,同时又是皇后信重的大臣,理所当然地在宫里忙到了最后,这才辞别了太子和皇后他们。等他回到府里时,夜已经深了。
霜月如钩,疏星几点,空气中寒意逼人。
已是更深露重的时候,小路两边传来细细的虫鸣声。
前方的院子里还为他留了灯,朦胧昏黄的光亮让沈端砚心下一暖,脚下又快了几分。
如他所想的一样,年清沅还在房里等他。
她身穿雪白的中衣,领口松松地散开。手里还捧着一卷书,正在低头看着。因为已经卸去了钗环簪饰,任由一头青丝披散在肩头上,身上盖着织锦被。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来,恰好迎上了沈端砚的目光。
直到看到了她,沈端砚整个人这才彻底松懈下来,坐到床边轻轻揽住她,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低声道:“抱歉,又让你担心了。”
年清沅抬头微笑:“你我夫妻,说这些做什么。今日在宫里可还好?”
沈端砚微微颔首,没有瞒她,把所有的事都一五一十地说了。
饶是已经猜到这种可能,年清沅还是觉得难以置信:“皇后、皇后这是怎么想的,她居然、居然敢这样做。”
弑君,这种事她想一想都会觉得心惊肉跳,却没想到小皇后竟然做出来这种事。而且是在大过年的时候。
沈端砚淡淡道:“皇后性情刚烈偏执,能做出这种事情倒也不足为奇。昨夜二皇子发了高烧,命悬一线,据说凤仪宫那边几次去催人问过,陛下和温贵妃寻欢作乐都顾不上。再加上先前太子出过一回事,皇后在怒火攻心之下,未免会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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