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明子说的心有余悸,拍拍胸口,接着说:“再后来梦过宫突然发了一场大火,也没人敢进去救火,里面被烧得一干二净,也不派人重建了,拿铁锁锁起来,不让人进去。”
小梦早已听得心惊胆战,小脸煞白:“好了好了,我们别站这里了,快回去吧。”
小明子瞧见小梦害怕的样子,忽然不怀好意地一笑,凑到她面前,神秘兮兮地说:“喂,小梦,听说那个太监死前曾经跟别人说过,说他啊,亲眼看见一个梦过宫宫女的鬼魂。那个太监一整天都像得了失心疯一样,说自己见鬼了,又哭又闹,要人救他性命。其他太监制不住他,又怕惊吓到主子,只好把他单独锁在一间小房子里。第二天再去把他放出来,看他还发不发疯了,没想到竟死了。小梦,你说,他是不是真的被他见到的那个宫女掐死了?”
“呀!”小梦吓得跳起来,登时一双小手对小明子又掐又捶,恨恨骂道:“讨厌!叫你吓唬我!叫你吓唬我,我先打死你!”
小明子疼得龇牙咧嘴:“姑奶奶,你轻点!我也是肉做的,不是铁打的!”
我说:“回去吧。”
我们的脚步更急切,猎猎的寒风在身后呼啸悲号,撕扯着我们的衣服,似要把我们拉回去。
小明子指的路果然不错,我们走到了浣衣房,很快就可以回到留离宫了。经过浣衣房门口时,正好一个老宫女提着个木桶走出来,我和她目光相接,她立即垂下头向我行礼。
我起先不以为意,脚步不停,走过浣衣房门口,心内却陡然一动,不由回头望向那个老宫女。那个老宫女也正抬起头看着我,一见我回头看她,她马上又低下头,身体跪了下去。就那短短一瞬,我看清了那老宫女脸上的惶恐不安,但我还不能肯定就是那个长宫女。
我当即折返回去,一步步走近她,而她全身正在瑟瑟发抖,仿佛走来的我是一个恶魔。
我张开口:“你……”
她突然从地上跳起来,脚踢翻了木桶,里面洗好的衣服掉了一地,但她不管不顾,掉头便逃命般往浣衣房里跑。她这一逃,我就发现了她是个瘸子。
小明子眼疾手快,三步并做两步,没几下就一把揪住了那个老宫女的后衣领,像拎只小鸡一样地把她拖过来,边喝骂道:“你跑什么跑!聋了还是瞎了?没听见公主叫你么!”
那老宫女在我面前跪倒,“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老奴该死,请公主恕罪。”那老宫女发出的声音暗哑吃力。
她的头始终深深低垂着,两只瘦弱的肩膀抖得像北风中无依无靠的落叶。这已经到了最寒冷的时节,她身上却只穿着件单薄破旧的秋衣,一头乱糟糟、灰白的头发胡乱地用根发黑的木簪叉住。
这显然是个落魄无势的老宫女。
我缓缓说:“你把头抬起来。”
我看见她浑身一震。但她没有抬起头。
我蹲下身体,注视着她,冷静而清晰地又问她一遍:“你没听清楚我的话吗?”
小梦和小明子面面相觑。
她终于抬起脸,一张极其劳苦憔悴的脸上刻满岁月风霜的痕迹,浑浊黯淡的眼睛里,是无处躲藏的惊惧失措。
而我终于记起来那个曾经照顾过我的长宫女叫什么了。
我笑了,说:“青兰姑姑,原来你还活着。”
那老宫女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我和她对视着,眼睛里映照出对方的样子。
我眼睛里的她,风烛残年、苟延残喘。而她眼睛里的我,该是风华正茂。
小时候她种种轻视怠慢我身份,而如今她混得便是突然间无缘无故地死去,也根本不会有人去追究。在后宫之中,这不稀奇,老去的宫女太监,若没跟对主子,大多会沦落到这种下场。
我承认此刻心中油然升起了一股快感。
我问:“姑姑如今在哪里当差?”
她怯怯地小声回:“老奴在浣衣房做事。”
我目光下移,她的手交握身前放大腿上,一双红肿丑陋的手长满冻疮,甚至已裂开一道道血口子,十指已弯曲变形。
我默然。
她抬起头小心翼翼瞧了我一眼,嗫嚅着说道:“老奴早听闻小公主回宫了,心里一直盼望着能见上小公主一面。但老奴知道,小公主是一定不愿再见到老奴的了。”说着说着,她忽然俯地呜呜痛哭起来,哭声越来越响亮,听来凄凉酸苦。
她哭得那么悲凉绝望,大约也不是因为见不到我一面。
在这后宫之中,同情都显得有点虚伪。因为这样的老宫女老太监实在太多,你能同情哪一个呢?
我站起身,示意小梦扶她起来。
我沉吟片刻,问:“姑姑在宫外可还有什么亲人?”
她用肮脏不堪的衣袖擦擦脸,说:“老奴还有一个长姐,前几年通过一封家信,家姐过得很好,有儿有女,就是不知道现在姐姐抱上孙子没有?”说完,刚止住的哭声又开始了。
我笑了笑:“姑姑好好保重身体,明日我去内务府说一声,姑姑年事已高,让他们放姑姑出宫,早日和亲人团聚。”
我的话使她呆住,半响,她扑通又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大声地说:“多谢小公主的大恩大德,老奴没齿难忘!”
“姑姑起身吧。”
我叹息一声,快意全消,伸手扶她起来,不想我一放手她马上又跪了回去,我再扶她再跪,反复几次,小明子小梦也来帮忙,三个人竟没法让她从地上起来。
小明子无奈地说:“你老人家快起来吧,小公主既答应了你,便一定做到,别折腾自己这把老骨头了。”
她好像什么都听不见,额头已经磕破,仍不停地磕,嘴里不停重复“多谢小公主的大恩大德。”脸上又悲又喜,状若痴狂。
为避免她磕头磕到死,我只好先离开,让小梦留下。走得远远地仍听见青兰姑姑的哭声。
☆、环环
我们先回留离宫, 临吃饭时小梦才回来。
小明子问:“咋那么久才回来?”
小梦说:“我扶那个姑姑回去, 不是看她额头都出血了吗?我就给她搽点药啦, 哦哟,又看见她屋子里烂七八糟的, 忍不住给收拾了一遍。”
小明子马上忿忿不平地说:“她是你哪门子姑姑?你给她收拾屋子, 怎么不见你给我收拾一次?你对得起我?”
小梦白他一眼:“成, 你跪下来给我当大马骑十次,我也给你收拾屋子。”
小明子哼一声:“想得美。”
我走进内室。
“走开走开, 懒得理你。”
小梦对我说道:“小公主, 跟青兰姑姑共事的还有八个老宫女, 全住一个房间里, 我跟她们说青兰姑姑这几天身体不好不能下床,要她们多担待些, 说这是小公主您的意思。还有要不今晚吃完饭我找找看, 明天送几件厚衣服和棉被去给青兰姑姑吧?她那里啥也没有呢。”
我对她笑笑:“你看着办吧。”
“好。”
不知为何,御膳房送来的饭菜越来越丰盛, 每每我和小梦、小明子尽力吃了,总无奈要剩下大半来。今夜也是色香味俱全的二十四个菜,汤仍是羊肉汤。
我先吃完,就到塌上坐。
这一大桌菜呢, 两个人偏偏又斗了起来, 你抢我的吃,我抢你的吃,抢得不亦乐乎。
我打量这俩家伙。很快一年又要过去了, 明明他们只小我一岁,但我越看越觉得他俩像长不大的孩子。
我好奇问:“你们多大进宫的?”
听到我这问题,两个人眨眨眼。
小梦说:“我九岁。”
小明子说:“我十一岁。”
我问:“为什么进宫?”
小梦说:“阿爹阿娘送进来啰。”
我发了一会儿怔,问:“作父母的为什么舍得和自己的孩子分开?一入了宫,亲人想见一面都困难了。”
小梦笑笑:“阿娘说,只要能填饱肚子,不能见面算得了什么,总比一家人全饿死好,多活一个是一个。”
我问:“你有几个兄弟姐妹?”
小梦说:“两个姐姐,一个弟弟。”
我说:“想回去看看他们不?”
小梦沉默了半响,勉强笑说:“既进了宫,便终身是宫里人,再不做别的念想。”
我又问:“有写信出去给家里人么?”
“有呀。”小梦的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今年夏天我娘和弟弟还来云锦城看过我呢,我虽然出不去,但托人捎了封信和些银两出去,他们都收到啦,也回了封信给我,告诉我现在家里情况好多了,再也不用饿肚子了,还叫我不用再拿钱出来,自己好好存着。”
小梦说这些话时,表情分明是快乐和知足的。
小明子插嘴进来:“小公主,您是不知道,小梦小时候有多笨手笨脚,什么事情也做不好。负责管教她们的姑姑教她如何给主子端茶,她不知道打碎了多少茶杯,记规矩记得颠三倒四,学女红呢那根针尽往自己的十根手指头上戳。把姑姑气得直跳脚。”
“我哪有!”小梦瞪眼。
“想否认?”小明子笑嘻嘻地:“那为什么我每次早上经过你们院子,你都一个人在那里扫院子?哦,你不是一个人,环环老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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