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着书架随意翻了几页,第二行便写到了这么两个字:秦卿。
瞥见这两字的同时,身后又传来一名成年男子清朗温润的声音,“秦卿啊,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能总跟着我转,我不晓得还能活个几年,你还是早点找个良人,把自己嫁出去的好。”
他寻声看去,先映入眼帘的不正好就那文坛泰斗么。
微翘起嘴角,他慵懒的冷笑刚扬上去,无意一瞥,便瞧见了崇文身后跟着的女子。
她抱着一摞书,几幅卷起的画,偏着脑袋望向书架,似是在挑书,反应过来崇文说的话后,她蹙起眉,漫不经心地回,“哦,家里说在帮我物色呢。嗯……不知道物色出什么人来了没有,我不是很在意的。只要对我家里人好的,尊敬你的,对我不错的,就行了。”
怔然间,月一鸣的喉结不自觉地滑动了下,脸上极为不屑的冷笑也收了起来,反倒朝崇文稍颔首,算是见过礼。
崇文也朝他颔首回礼,目光落在他手中翻阅的书上,再仔细看他,便认出他是月氏子弟。
且是前些时候骑着汗血宝马,手执月氏族旗,打了胜仗后赶回扈沽的月氏子弟。
他骑在骏马上,身前是着冰冷盔甲的将军,身后还跟着回城的军队。军队回城,引得万人空巷,月一鸣蔑着水泄不通的街道,平静地指挥官兵疏散人群,眉眼冷肃,小小年纪沉稳极了。
唯在路过一座挂着幅山水泼墨画的茶楼时,接住了二楼窗台落下的洁白栀子,拈花低闻,他稍侧头挑唇一笑,那意气风发的模样,便惊艳了整座扈沽城。
崇文当时就在二楼走廊上喝茶,看见了他插在襟后的月氏族旗,也看见他在马背上弯腰,将栀子花送给了一位四五岁的小姑娘,淡笑着对她说,“快跟你爹娘站一旁去。哥哥也要回家了。”
那小姑娘问他,“大哥哥你是将军吗?”
“哥哥可不是将军。”他笑。
崇文当时心想,他倒是谦逊。
谁晓得他下一句便是,“哥哥回去加官进爵,能比将军更厉害。”
崇文笑了。少年是个有野心的人。待他回去加官进爵,朝廷换了血,以后怕是还真要和他打交道。如此,崇文便记住了他的面孔。
此时没想到能在书斋再遇见。
月一鸣见崇文盯着他手里的书看,明白过来,只得将书合上,放回书架。却不打算走。面向书架,随意拿了一本别的书,假意翻阅,一颗心却都放在旁边的少女身上。
他都不晓得自己拿反了书,眼睛还往秦卿那里瞟着。
秦卿与他错身而过,放下手中抱着的一摞书,倒拿起他刚刚放在书架上的那本,翻了翻,朝崇文一笑,“咦?先生你看,你的书里竟有我的名字。前边几页是别人写的介绍罢,如今介绍你的时候,还会介绍我了。”
崇文神色微变,对她道,“秦卿,这不是什么好事。若我出了什么差错,你第一个受牵连。你还是尽快嫁人,寻个能庇佑你的夫家才好。”
她竟然是崇文党。月一鸣心觉微妙。那一刻他就晓得,他们之间注定坎坷。
但这种难受的感觉很快又被悸动挤去,他嘴角微微挽起,听见她说,“这扈沽哪里有那等权势滔天到能庇佑我的夫家?再有权不也盖不过月家去吗?难道我要嫁给月氏子弟不成?”
她不乐意地把书放回去,低声嘀咕道,“又有哪个月氏子弟会去庇佑崇文党,他傻吗?再说了,有权有势的也不一定看得上我啊,人家高门大户求的都是门当户对的人。”
崇文笑着摇头,“我却觉得,是别人看得上你,你看不上别人。在你眼里,扈沽城可有哪家少年不肤浅的吗?”
“没有。先生,你说得对。”秦卿头也不回地说,“所以我打算随便嫁一嫁就成了。我在刑部帮着做事这么久,秉性不错的还是遇见了许多个。”
她在刑部帮忙做事?为什么?他在心底默默记下,打算回去把她查个究竟。
顺便要打听清楚她父母为她物色的夫婿。他可不想刚看上个姑娘就要眼睁睁送她出嫁。别的人怎么配得上她,她那么傲气,会觉得扈沽城的少年都肤浅。恰好,他也看不上扈沽城别的女子了,所以,只有自己配得上她。
他这般想着,崇文已带着她往书斋外走了。他就站在原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怔愣出神。然后低头笑了。
“秦卿……”他自顾自地回味这两字,又挑起眉,“卿卿?秦姑娘?……秦姑娘,你瞧我肤浅吗?我刚回扈沽,你还没见过的。若有空,可以试试看……我这人,应该是不肤浅的。如果你觉得肤浅的话,那你多了解了解,我阅历还是挺丰富的……可以给你讲北边的大雪,南边的山水,东边的日出,西边的荒漠……”
自言自语了会,他敛起神色,也离开了书斋。
书斋一别,他回去就将秦卿查得清清楚楚。
并打听到了她常去看书的几个地方。原来她是几个地方换着待,难怪那一月不曾见她再来廊桥。
想认识她,该怎么办呢。
若是教她知道自己只是个官宦家的公子哥,无官无爵,还是她最不喜的月氏子弟,她恐怕会觉得自己肤浅罢?
整整一年的时间,他都不敢去认识她。
倒是偷看过她许多次。帮她“拒绝”过几家提亲。打发过她家里给她物色的人选。知道她破过哪些案子、写过哪些文章。把她的名字写在有自己名字的红笺上。为了跟她的名字出现在一处,揽了刑部审核案宗的差事,在她破过的案宗上盖自己的私印,偏落在她名字那处……
一年后,拜相称臣。
他终于鼓起勇气,持着不那么肤浅的身份去招惹她了。
“相爷,您怎么还亲自来视察呢?”迎接的人哈腰笑问。
“我来不得吗?”旁人看来,他真是好大的官威。
鬼知道,他进刑部大门之前有多紧张。紧张得唇干舌燥,喉咙发痒。
“你……给我倒杯茶。”于是,这就成了他跟她讲的第一句话。
第六十五章 那我下次轻点
月陇西收敛思绪, 起身穿衣, 不曾注意到背后卿如是已悠悠转醒。
她睁开眼, 先入目的是月陇西挺拔的脊背和半穿的单薄衣衫,他就坐在床边,素白的衣襟逐渐被他修长的指尖撩起, 掩住肩膀。紧接着,他抬手, 将如瀑的青丝从衣衫中捋出来。
这场景莫名透出男子的诱。色来。
卿如是惺忪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着, 一瞬的懵懂过后, 渐渐想起昨晚他们如何躺到这一张床上来的过程,她下意识撩起被子往里边看了眼, 衣襟完好地合着,她又抬眸看向月陇西。
似乎感觉到自己被人注视,月陇西也正好回头看她,见她安静地将自己瞧着, 以为她没有睡醒被自己吵到了。思忖了下,他压低声音,轻问,“不睡了吗?还早的。”
卿如是低垂着眼睫, 不知道在想什么, 摇了摇头。
她惯是爱这样,从前也是, 这证明她前一晚睡得很好。她常常早上起来都处于神游的状态,木讷地把自己放空, 像是在想事情,但要跟她说话,她也都会回应,哪怕点头摇头,或是只言片语。
一般她这样的时候,都很好玩,可以随意逗弄,她也不会生气。兴许是没有反应过来跟她说了什么的缘故。
月陇西饶有兴致地问她,“昨晚我棒吗?”
卿如是慢吞吞地抬起头看他一眼,别过脸去,又侧着身子面向床内,半晌,郑重地点头,“嗯。”她的思绪落在他昨晚被打后骑马飞奔回来的事情上。挺棒的。受那么重的伤还能骑马。
月陇西低笑了声,接着问,“那你舒坦吗?”
卿如是神情呆滞,还像模像样地思忖了片刻,慢慢摇头。不舒坦,她在屋里等得快要睡着了,还撑着困意给他擦药跟他闹。
她这般躺着摇头,倒像是在蹭枕头撒娇。
月陇西紧随着她的节奏,笑道,“那我下次轻点。”
这回卿如是没反应了。月陇西凑过去看,似乎又要睡着了。
显然刚刚是没有睡醒。月陇西不再吵她,穿好衣裳,寻人备水药浴,等浴完再上一道药。
由于月世德暂且被关押之故,月世德那边的审核也就搁置下了。他身边帮忙审核的人手被月陇西一同禁用,明令要等查清月世德与手札的关系,无罪释放之后,他的这批人才能继续被启用。
你说这是针对罢,闹到月陇西那里,他又笑着同你说“兹事体大,唯谨慎行事尔。”你说这不是针对罢,月陇西又大张旗鼓地遣了小厮将他们即将要审核的文章撤走,并寻来侍卫看守他们的院子。
他们敢怒不敢言,心底只得相信月陇西当真是公事公办,毕竟他和月世德都姓月的,再如何也不会偏帮崇文党罢?
这般想着,因禁令一事起的火慢慢平息了些。
三审光靠卿父那边的人手根本忙不过来,月陇西安排了些可靠的人过去帮忙。
结果回禀的人带来了卿母准备八选那日用过午膳就带卿如是一道回府的消息。说是反正选拔就快要结束了,府中一些事务须得在卿父回来前打整好,也得把卿如是带回府圈几日收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