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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前还有遗言吗 完结+番外 (且墨)


  月陇西斟酌着,没有回答。
  萧殷便继续道,“如果这件事能在扈沽城里传开,身败名裂是必然的,但恐怕也会让月氏的名声跟着受损。所以,要做就做绝,在风声走漏之后,立即将他从月氏除名。陛下也不会器重一个备受非议且拖累氏族的人。”
  月陇西摩挲着桌沿,轻敲了下,颔首道,“虽说氏族里的长老无非是活得久些,熬资历熬到了长老的位置,但归根究底也是长老,想要将他除名,恐怕还没几个压得住他的。你的法子,只能让他身败名裂,但不能让他被除名。况且,月氏向来饱受非议,一些流言蜚语对族中人来说,根本无关痛痒。若是真的危及到了氏族,族里的人自会上书给陛下,让他被陛下赐死。可显然,你说的法子,也不足以让他被赐死。”
  萧殷有些疑惑,“世子不是说,暂且不想要他的命吗?”
  “但我要他滚回族里去。且要用朝堂上的手段,而非市井中下三滥的手段。”月陇西看向他,“陛下不会介意手段龌龊,但会介意最后的效果。你是要为官的人,就该学会让陛下亲自裁决你做的事,而非让别的官员来裁决你做的事。如果效果甚微,随意一个官员就能为你裁决,惊动不到陛下,那这格局未免太小,浪费了你的精心布置。”
  “你杀掉沈庭,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吗?纵然闹得满城风雨,可陛下却并不在意,沈府也没有因此被撼动,处理这件事的是刑部官员,而非陛下。你杀掉沈大人之子,虽为我父亲谋得一时快意,可如今,沈大人在朝堂上该如何与我父亲斗,依旧是如何与我父亲斗,无甚差别。我是何意,你明白了吗?”
  萧殷心领神会,“明白了。多谢世子指点。”
  月陇西颔首,“于陛下而言,月世德不过是颗辖制崇文党且激励崇文党的棋子,若要让陛下在意这颗棋子的死活,就得先让他跳出陛下所掌控的棋局。”
  “萧殷明白。”稍顿,他问,“世子先前与草民说过,陛下是为销毁遗作才请来月长老,企图以胡乱编撰的方式混淆视线。如今为何又说陛下也拿月长老来‘激励崇文党’?”
  “我依旧认为,陛下更倾向于借此机会销毁遗作。但与此同时,他也想看看经历过女帝时期的崇文党,要如何在晟朝绝处逢生。”月陇西淡笑,“崇文党就像是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提线傀儡,虽有‘蚍蜉撼树谈何易’,但也有‘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陛下很期待结果,所以要适当给他们些甜头,让他们觉得有希望,才会有人继续坚持。尽管陛下八成会赐死那些真把遗作修复出来的崇文党。”
  萧殷默然。忽然就明白了余大人当年为何要放过他。不是心软,也不是妇人之仁。
  如同皇帝不想看见崇文党这方势力消逝一样;余大人也不想看着一个生命消亡。陛下更想看见与天斗还能苦中作乐的势力崛起,但他偏要一方面打压,一方面由着它崛起;余大人也想知道,再无人可依的弱小生命被放逐,究竟还有无活头。
  萧殷心想,就像幼时他将蚂蚁在指间拈来拈去,看着它奋力挣扎的样子,心生恶趣那般,但它若是真的死了,蓦地又会有些失落。最后看着奄奄一息的蚂蚁顽强地在指尖活过来,触角与数足轻动的那刻,他忽叹神奇,惊艳于它不辍的毅力,最后就会真的放过它,不再玩弄。
  因为,恐怕没有任何东西,比满怀希冀奋力拼搏更值得人去动容。
  倘若崇文党一直挣扎,那么就算修复成遗作的那批崇文党被赐死,也还有别的崇文党会为之拼搏,甚至赌上性命。最终结果如何,谁也说不清楚。
  萧殷默了须臾后,俯身施礼,恭顺道,“上回世子让草民考虑要不要跟着余大人做事,草民想明白了,草民愿意。”
  风声悄过,谈话完毕后,萧殷回到自己的房间。
  室内幽静,唯有一豆烛灯在桌上轻曳着。
  他在桌前默立许久,最后徐徐展开一卷纸,提笔写了“上阙”二字,紧接着写道:云幕幽暗,鹅黄独明。马蹄哒声更静。若为今夜赋歌吹,斩下月光一段音。
  稍一顿,他陷入沉思。笔尖的墨滴下来打在纸面,他方回神,接着写“下阙”二字:一灯未眠,满室空寂。笔墨落处动情。明知清风休去惹,不晓何时误慕卿。
  字是清瘦的字,卷风拂墨。
  他将词牌添上,赫然三字:鹊桥仙。
  搁笔,卷起纸笺,他去睡了。
  次日清晨三人准备回程,卿如是咬着云片糕,低头系腰间长鞭,待长鞭系好,嘴里的云片糕也下了肚。抬眸看见萧殷正在解拴马的绳结,月陇西尚未出来,她跑过去跟他打招呼。
  萧殷的余光早觑到她,倒是没被她的拍肩吓着,回头轻颔首,“早。”
  “这绳结好奇怪,很复杂的样子。”卿如是指着他刚解松的绳结,“和普通系法不一样。”
  “我自己想的,这么系很结实,轻易挣脱不开。且只有我会。”萧殷拈着绳子示意,“可以教你。”
  卿如是点头,跟着认真看过去。萧殷慢慢示范给她看,又手把手教她。纤细的手指异常灵活,几番穿绳来去间巧妙地打好了结。
  “会了吗?”萧殷问。
  “好像会了。”卿如是见他又解开了绳结,便接过绳子兀自按照他方才的手法系起来,动作稍缓,但最终系成,她笑了笑,“我果然聪明。”
  萧殷轻“嗯”了声。
  卿如是牵了自己的马出来,月陇西也正好从客栈走出。三人前后同回。
  今日是五选后一审的日子,卿如是惦记着早些审批好文章,六选当日要去小楼赴约。她也不知如何跟月陇西解释出去做什么的。回程的路上她就一直在盘算如何把采沧畔的身份跟月陇西坦白。
  然而跟月氏子弟说起这个,是否又有些突兀。万一人家不想知道呢?卿如是正纠结着,抬眼时才发现已到了国学府。
  本就举棋不定,在回到竹院看见乔芜蹦跳着出来迎接他们那刻,她想坦白的心思瞬间没有了。
  乔芜倒是好兴致,“如是,我在小厨房做了些精致的糕点。快来尝尝。”
  卿如是咬了一口,侧眸去看月陇西。
  他负手站在茶桌前,也正凝视着她,此时瞧她偷偷看过来,便莞尔一笑道,“怎么?”
  卿如是迅速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月陇西拎起她的后领,把她后脑勺拢进了领子里,他被这滑稽模样逗笑,挑眉问,“你看看你把我冷落成什么样子了?昨晚见到我,愣是一句话都不跟我讲。萧殷萧殷的,什么好兴致,还作词呢?”
  “你别拉我领子!”卿如是的脑袋还缩在衣领里,嘴里还有咬了一半的糕点,此时吐了也不是,继续吃也不是,登时双颊涨得通红,含糊不清地喊,“你放开我!”
  “你作的什么上阙,不念给我听听吗?”他仗着自己高出卿如是一截,抬高手吊起她,顺势将她口中咬了一半的糕点拿过来接着咬,恬不知耻地勾唇道,“我月陇西此才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的,哪点配不起给你填个下阙了?……这糕点味道还不错。”
  乔芜愣愣地瞧着他们,看直了眼,正局促不安着不知如何进退,陡然听见他夸自己糕点做得不错,赶忙谢过,随即又怯弱问,“世子,如是吃过的,你、你怎么能吃呢……”
  卿如是原本还不在意,经她一提,亦觉不妥,脸色愈发艳气起来,红得快要滴血。随即想起那晚两人相濡以沫时湿滑蠕动的感觉……好罪恶,这可是跟她重孙辈分的人。
  她当即咬牙,满脸扭曲。
  卿如是的表情实在太扎心了,月陇西险些在一瞬陷入抑郁。他松开手,瞧着同样无所适从的她,踌躇片刻,最后默不作声地转身走了。
  “诶……”卿如是欲言又止。她不知说什么,可见月陇西方才神情有些许落寞,又想解释一下。想开口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罢,又碍于乔芜在场,不好多说。
  一时踌躇,月陇西已经走出了竹院。
  乔芜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拉住卿如是的衣角,“我……不是故意那么说的。但是,你不觉得真的很奇怪吗?你还说跟世子没什么……这都,这都吃同一块玫瑰糕了。”她嗫嚅着,声音愈来愈轻细,仿佛不敢戳破,心底又有些妒忌,忍不住拈酸所以不敢让她发现。
  听懂她语气中的酸意,卿如是撇开她的手,莫名厌恶起她来。
  最后却什么都没说,自己默然回到房间,把乔芜关在门外,而后翻出《史册》想要读书静心。
  静不了。
  她满脑子都是方才月陇西一手把她拎起来的事,心底烦躁,闭上眼清了清脑子,再翻开书。
  半个时辰过去了,她翻来覆去地开合书,想的却又是那日清晨坐在七室里跟月陇西抢翻《月氏百年史》的场景。
  想着想着,不经意间,脸上浮起了笑意,她不自知,侧过脑袋趴在书页上回忆。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她忽然想起被自己关在门外的乔芜,叹了声气,她合上书,又打开门,没看见人,她也就不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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