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陇西颔首,伸手为她解衣。
“这权力很大?还是说讨得了好?”卿如是追问道。
“与权力无关,办好了差事就能得陛下欢心。关键是,这差事简单,不怎么费劳力,基本是看着把书烧完就成,烧个书能出什么岔子?”月陇西把她的腰带随意往床下丢,“除非像我那样自己使诈,否则一般来说不会出岔。办好了得赏,办不好的几率又小,是个美差。”
卿如是恍然,低头瞥了眼他不规矩的手,拍开了,自己一合衣衫,兀自爬到床内躺下,打了个哈欠道,“困着呢,我睡了。”
月陇西惋惜地蹙了蹙眉,边跟着她睡下,边道,“哪有这么容易困?这才多早你就又困了?这么几日总说困……你该不会在躲我,不想要我跟你亲密罢??”
第九十九章 当年真相(二)
卿如是眼皮子打架, 没搭理他, 揽着被褥翻过身, 顺手垫了垫枕头,不经意间就睡去了。
月陇西还等着她的回话,谁晓得再凑过去看时, 发现她竟真的睡熟了去。他错愕地将她看了好一会,随即起身去沐浴, 忍下一身燥意才敢躺回来, 环住她的腰, 合眼,皱眉, 思索卿如是最近几天究竟什么意思。
不至于新婚一多月就厌倦他了罢?
苦思无果,天方放明。
醒来辰时已过,卿如是一般不会这么晚起,这几日接连如此, 睡得头昏脑胀,直接旷掉了跟郡主一同用早膳的时间。且不知怎么就养成了午睡的习惯,一睡就是一整个时辰。
郡主询问她是否病了,有无大夫看过, 她自己把话听得云里雾里的, 竟点头说看过了,没什么事。事后回想起来才惊觉自己脑子已经混沌到顺口乱答的地步了。
可卿如是自认没什么毛病, 只经过郡主这般提醒后,她才找来大夫来看诊。大夫也找不出原因, 只得让她自己多散心走动,多吃素食果食两物,说许是天气湿闷,心情郁结之故。找不出病症,自然不敢随意开药,怕吃坏了她。
卿如是私以为是在月府生活过于滋润,养叼了身子,才舒服出郁病来的。既然如此,她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而今国学府已清点出即将要销毁的杂书,意味着陛下修复遗作笼络崇文党的计划不日便要开启。卿如是上赶着把默出来的文章亲自送到国学府交给叶渠,顺便听无时无刻不在收拾房间的叶渠说了会闲话。
“叶老,我听说月世德前段时间总是来烦您,非要将您挑出来的有关于袭檀的书都揽了去,想弄明白袭檀的事?”卿如是帮他擦柜子,随口问道,“如今怎么样了?”
叶渠只得月陇西的消息灵通,有什么事肯定都告诉了她,于是听她提起也就不足为奇,只淡然一笑,“月世德啊,操着他那个年纪已经不该再操的心。如今能怎么样,他非要揽过去那就给他呗。我也不想再费那劲去问他要了。好奇心害死猫,他年纪也大了,我看啊,是活不长咯。”
稍作一顿,他又摇头笑道,“他手底下的弟子总与我们崇文党针锋相对,而今哪个崇文党不憎恶他,当两方的分歧大到无法共融的地步之后,陛下总要舍弃一方的……”
卿如是没吭声,低头洗干净帕子,拉开书桌下刚被叶渠开了锁准备擦拭的抽屉,却一眼瞧见抽屉最内的一方匣子。这匣子的花纹和材质都与西阁书房里月陇西常用的那些匣子如出一辙。是月府之物。
她好奇地挑起眉,没有拿,而是先询问过叶渠,“叶老,这匣子是月陇西给您的罢?”
叶渠瞟了一眼,丝毫没有避讳地坦言道,“是啊,装的是颗夜明珠。”
“夜明珠?!”卿如是低呼一声,顷刻明白过来,心道原来如此。难怪瞧这匣子如此眼熟,可不就是当初跟月陇西相看之后,他奉上的随礼吗?后来被他拿回去,原是要交给叶渠。
“你打开瞧瞧不妨事,别弄丢弄坏就成。”叶渠示意她可以打开,而后解释道,“这是当年大女帝随身携带的东西,留给小女帝,却在小女帝死时不知去向,世子替我寻回来的。”
随身携带……卿如是微蹙眉,忽而一瞬灵光闪过,出奇地快。她没来得及捕捉就消逝在脑海。但她可以确信,这个讯息是足以令她毛骨悚然的东西。因为只这一瞬灵光,已然搅乱了她的心湖,掀起叠浪来。她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自己过滤掉了一句自己曾说过的,过于重要的话。
强迫去想是想不起的。她沉了一口气,打开匣子,幽光霎时从匣中溢出,覆盖在她的指尖上。这百年之物,不曾被世事玷污,光泽依旧。可有些人,却不如当年纯粹了。
她合上匣盖,不再多看。拿起抹布将盒子擦拭一遍,又去擦拭抽屉。她擦得很仔细,仿佛是在抹去心间的尘埃。惟愿她的这颗夜明珠永不蒙尘。
离开国学府,卿如是不急着回家,漫步在街头,悠然思索那句被丢在记忆角落的话。
她所在的那条街道上,不远处一群人簇拥成团,似是在玩骰子。他们将掷骰子的桌板围成圈,一名讨饭的小男孩手里捧着碗,也往圈子里挤。
她望了几眼,待收眼时,堪堪瞧见自分岔路口斜穿过来的白衣女子。那纤细单薄的身姿以及帷帽下隐约可见的轮廓异常熟悉。走近时她终于可以确定,这白衣女子是余姝静。
又是来约见萧殷的?再一再二不再三,卿如是这回没兴趣再跟踪,正待要挪开视线,余光却觑见旁边那名讨饭的小男孩被玩骰子的男人们一把推出包围圈,径直撞到了余姝静的身上。
余姝静身形柔弱,险些被撞倒,还好机敏地退了两小步,将小男孩稳接住。小男孩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别哭了。”余姝静蹲下身,柔声安抚着,有些无措,稍一顿,反应过来什么,低头将自己腰间的一枚玉佩解下来塞到小男孩的手里,抚摸着他的脑袋,轻声说道,“拿着罢。这玉佩应该值不少钱,你可以拿去当了换点吃的,或者……拿着它到前边正街上的刑部府门去,就说是余家小姐给的,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招你去打个杂递个水之类的。这样,可以不哭了罢?”
随着余姝静的话音落下,卿如是目眦欲裂,心神剧震。
这段话实在太过熟悉。
“这颗珠子倒是值些钱,熬不过去的时候就把它变卖了。若不愿卖,拿着它去郊外雅庐找崇文先生,就说秦卿给的,看他愿不愿意接济你一段时间。”
曾几何时,她也拿着那颗夜明珠,对彼时还是少女的大女帝说过这般相似的话。
方才在国学府脑子里遗漏的那一线灵光被捡起。她的头皮忽然绷紧,如被千万根细针同时锥入头骨,仿佛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麻。手臂上汗毛倒立,后背冷汗直流。
就是这句话。
这句极为重要的话!
要么抵押给当铺换钱,要么拿着夜明珠去找崇文先生!
倘若……倘若大女帝当年遵照她给出的两条路做出了选择,而她登基之后却依旧随身携带着这颗夜明珠,那说明这颗夜明珠她很可能一直都带在身上,当初没有当掉!
既然没有当掉,无疑,她是选择了另一条路——
拿着夜明珠去雅庐见崇文先生。
可是崇文先生从来没跟自己说他接济了大女帝,也不曾说认识她。甚至都没有提起过。
为什么?
卿如是忽然想起自己一月前写在纸上的,常轲对大女帝说的那句话:“你若被欲。望和权力吞噬,忘掉了初心,那就不该再坐这个位置。你辜负了他的教导。”
他?他的教导?!
崇文先生暗地里教导那名的少女,甚至将她推上那个位置?可是他认识大女帝不过一年就身受千刀万剐之刑,如何能呢?!如何能确保将她推上那个位置?!
卿如是紧皱眉尖,蓦地眼眶猩红,喃喃自语,“月、月一鸣……?”
要如何掌控月一鸣,让他心甘情愿进入圈套,去成全他们的计划?!
是秦卿。
此时她的心情就仿佛天光照破阴霾,她拨开了重重迷雾,顺着开辟的路径向深处走去,却发现前路都是锥心贯骨的荆棘。
兴许是天光太过刺眼,让卿如是生出晕眩感,她有些站不住脚。
到底这一切是怎么回事?真如她所想的这般吗?
卿如是不自觉地抬眸,看向那名握紧玉佩的小男孩,他抹了把眼泪,谢过余姝静后就朝着正街跑去。他选择了去刑部,获得长久的供应。如当年的少女,选择朝雅庐跑去,谁会知道就那么一个简单的选择,改变了她一生的轨迹!
她的目光落在那一处,久久不能移开。余姝静似乎注意到了她,一瞬讶然过后,以为她又要跟踪,便疾步转身,企图朝人多的包围圈走去,将她甩掉。
卿如是回过神,压住惶惶不安的心绪,咬紧下唇,跟着也往刑部的方向去。她要问问月陇西,她要知道当年他究竟如何跟大女帝相识?为何就在秦卿被囚西阁的时候他生出了谋反的心思?真的没有人拿秦卿做诱饵?没有人利用他对秦卿的感情诱他加入那个早已为他敞开的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