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如梦方醒,一张脸孔顿时成了酱色,他厉声喝道“究竟是谁,如此胆大包天,敢毒害爱妃献与朕的祥瑞”
龙颜震怒,令所有人为之胆寒。
淑妃起身,向着皇帝与太后福了福身子“老祖宗、皇上,臣妾有话想问昭仪。”
皇帝正在火头上,未有言语,太后说道“你问吧。”
淑妃向胡昭仪道“昭仪未免过于心急了,这仙鹤生死未卜,不该先着宫廷兽医官前来验看救治么昭仪仿佛,丝毫不在意仙鹤生死。”
胡昭仪脸色一白,正要辩驳,却听淑妃又道“昭仪张口就说有人害仙鹤,然而事实到底如何,其实我们谁也不知。昭仪这般,似乎未卜先知啊。”
胡昭仪心头更是一紧,她看着淑妃那张精明妩媚的脸,不由竟想起了老林里的狐狸。
那盆水打乱了她的步骤,令她乱了方寸,话里便出了漏洞,又迅速的被淑妃捉住,这可当真令她有些慌乱了。
姜还是老的辣,淑妃这只老成精的狐狸,看来没那么容易斗。
胡欣儿咬了咬唇,向皇帝说道“皇上,臣妾一片心意,被如此糟蹋,伤心而失言,还望明察。”
淑妃面色淡淡,只是唇角微微上勾,未再言语。
到了此刻,殿上众人也都明白过来,这是内廷相争,更是无人敢议论一句。
萧月白心早已悬了起来,两手交握于胸口,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殿上的情形。
皇帝一脸阴沉,阴沉不语。
太后开口道“淑妃说的不错,今儿是除夕佳节,不要为了这等晦气事扫了兴致,传令兽医官上来,将这鹤带下去,查验之后,再行处置。”
皇帝微微颔首,却并未言语。
太后见状,便下旨传召宫廷兽医官。
宫中御园常年饲养着仙鹤、孔雀、麋鹿等有吉利兆头的兽类,故此也有兽医官伺候。
懿旨传下去,须臾的功夫,那兽医官便进到殿上,叩拜已过,等候吩咐。
太后遂将此事讲了一遍,吩咐道“你把这鹤带下去,仔细医治查验,但无论活与不活,皆要弄明白这鹤到底是为何发作。”
那兽医官叩首领旨,便有几个内监抬了那鹤下去。
胡欣儿则死咬着下唇,紧盯着那兽医官的脸,这不是她事先安排下的人这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她忍不住出声道“大人。”
那兽医官立住,看向她,躬身道“昭仪吩咐。”
胡欣儿笑了笑,说道“还望大人,仔细验看,妾身感激不尽。”
她看着那兽医官,倒希望能示意他些意思,但那兽医官却低垂着眼眸,并不瞧她,恭恭敬敬说道“昭仪放心,臣必定尽忠职守。”言罢,便退出了大殿。
事情暂告一段落,皇帝与太后便令宴席继续。
乐曲再起,继而杂耍百戏接连上场,殿上群臣并一干命妇心中晓得,这件事必有蹊跷,那戏楼上如何会凭空泼下水来,也是一桩怪事。然而此涉及皇家颜面,纵要处置亦不会在当下。
众人心照不宣,既不敢大说大笑,又不敢不做出一副喜庆吉祥的样子来,唯恐一个不慎便惹怒了天家,一个个装模作样比那戏班子还要似模似样,一场宴席吃的辛苦万分。
出了这样的尴尬事,太后与皇帝自然没了过节的心思,但当着群臣百官的面,又不得不强撑出天家的气度来。
这场除夕夜宴,君君臣臣都吃了些苦头。
胡欣儿坐在位上,早已失了胃口,她心中七上八下。
那盆水全在她意料之外,而今夜当值的兽医官也并非她事先安排下的人,这些变故都令她惶恐不安。她有种奇怪的感觉,这宫廷之中仿佛有人张开了一张弥天大网,就等着她自己钻进去。
萧月白却有些茫然了,这件事与前世略有相似之处,却又极是不同。
上一世,兽医官验出那鹤是中毒而亡,紧接着便有人揭发淑妃投喂仙鹤果子一事,而后便是龙颜震怒,一败涂地。
今生,这仙鹤还是照旧中毒了,但那盆水之前却是不曾听过,此事是否就因此会有转机最重要的是,这若是陈博衍的布置,那他又有什么深意萧月白摩挲着手中的酒盅,心头忽然灵光一闪,她猛然抬头,看向对面,却见陈博衍依旧是似笑非笑,把玩着一对核桃。
难怪,他说服了太后,要大宴群臣了,他这是打算要胡昭仪的命。
萧月白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她心中五味杂陈起来,陈博衍的城府和手腕都与前世相去甚远,以至于令她陌生起来。
萧柔察觉出来,问道“月儿,你冷么”
萧月白先摇了摇头,半晌却又慢慢说道“寒气上来了,真有些冷呢。”
萧柔便叫丫鬟烫酒,说道“你吃两盅热酒暖暖肚子,这夜深了。”
一殿中人,却是各怀心事。
待宴席过半,内侍省的掌事内监忽然进来,走到皇帝身侧,轻轻说了几句什么。
皇帝忽然脸色大变,豁然起身,殿中的曲乐再度戛然而止,所有的眼睛都望了过来。
皇帝站了片刻,脸色阴沉,森冷的目光在胡欣儿身上逗留了一下,半晌才勉强道“天色晚了,朕精神不济,同太后先入内歇息,诸位卿家可尽享华宴,尽兴而归。”言罢,竟离席入内。
太后便也起身,一道去了。
余下的人皆傻了,这皇帝太后都去了,这场宴席还有什么意思呢尚席官独自支撑局面,好歹上完了最后一道甜汤点心,又过了子时,放了烟花爆竹,这场窘迫至极的除夕宴方才告终。
宴席散去,众人依次出宫。
淑妃亦要回长春宫,才出了保和殿,便有宫人来请“皇上并太后娘娘,召娘娘过去说话。”
淑妃心知必然是那件事发了,点头应下,转了方向。
到得养心殿外,淑妃下了轿,只见胡欣儿的轿子与宫人都在门外等候,便晓得她已先被传唤过来了。
她整了整衣裳,理了一下发髻,经宫人通传,低头走了进去。
行至内殿,只觉这大殿的火龙将墙皮烧的极热,地下还放着火盆,热浪合着龙涎香铺面而来,令人几乎窒息。
淑妃皱了眉头,皇帝素来爱如此用香,这许多年了她依然不惯。
太后与皇帝皆在罗汉床上坐着,皇帝铁青着脸,手里将一串玫瑰念珠转的飞快,彰显着他内心的烦躁。
太后的脸色虽也有几分不好,但还算平静。
胡昭仪跪在地下,一字不发。
淑妃上前,越过了胡昭仪,向着皇帝与太后行礼问安,而后便恭恭敬敬的站在了一旁。
她知道,无需问什么。
皇帝依旧没有说话,太后先开口道“这会儿传你过来,是有件事要你处置。”说着,便吩咐了一声。
下面等候的宫人捧着一方托盘上来,其上安放着一根红色羽毛,湿漉漉的,颜色有些褪去,斑驳不已。
淑妃微有疑惑,但转瞬便明白过来,她猛然一惊,没料到这胡欣儿竟如此大胆只听太后的声音传来“适才那鹤,一身的羽毛皆是染出来的,被那水泼了,送到后面不多时就现了原形。”说着,她冷笑道“这幸亏不是在大殿上露馅儿,不然众目睽睽,咱们皇家可就真成了大笑话了”
皇帝不语,手中的珠串却被捏碎了几枚。
太后又道“兽医官适才来报,那鹤已经暴毙,竟查验,是提前被人喂食了大量的朱砂、水银,方才殒命。”
第59章
听了太后这番话,淑妃更是惊诧,胡欣儿的胆量真是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然而,这却也印证了陈博衍之前对她说的话胡欣儿有意嫁祸于她。
之前,她还将信将疑,倒并非觉得胡欣儿不会害她,只是自觉这小丫头片子不会有这样大的胆量。
但事实摆在眼前,她也不得不信了。
淑妃沉吟了片刻,便蓄意问道“这仙鹤既是敬献与皇上的,却不知为何被人喂食了药物这人真是胆大包天,竟敢毒害臣子献与皇家的祥瑞。”
太后冷笑了一声“与其说胆大包天,不如说是胆大妄为罢你以为,她与鹤喂药,是为了什么”
淑妃心里明白,故作糊涂道“臣妾愚拙,猜不透。”
太后向侍立在旁的兽医官道“你来讲。”
兽医官恭恭敬敬道了一声是,便说道“皇上、太后娘娘、淑妃娘娘,诸位有所不知,鹤虽善舞,但性格胆小机警,且成群落活动,猛然到了个陌生地方,又无其他同类作陪,十之八九会蜷缩不动。这朱砂水银,可令人兴奋,少量服食有镇静之效,但大量食用便会诱发中毒。臣剖开了仙鹤的肚子,胃中满是朱砂,胃壁上水银斑遍布。这等药量,足以毒死一只仙鹤。”
皇帝听到此处,眼角抽搐了一下。
他抬眼,看着胡欣儿,目光森冷。
胡欣儿不言不语,除了脸色微微发白,甚而连一丝害怕的神情都没有。她眼眸低垂,看着地下,安静的像一尊雕塑。
这是他真心实意、花费力气宠爱过的女人,一直以来胡欣儿在他心中都有着独特的地位。
她年岁几乎小了他一轮,男人到了这个年纪,对于女人多少都有些力不从心了。宫中年轻的嫔妃宫女不是没有,但这些选秀而来的女子,无不是经过了严厉的管教,一言一行都循规蹈矩,端庄守礼固然不错,然而也实在有些乏味枯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