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有一天,李大柱子吃醉了酒,在相府马厩里发酒疯,被马踩断了两条腿,彻底残废了。
李大柱子不能动弹了,李大婶的好日子也终于来了。她每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再看男人的脸色,也没人再打她。而李大柱子被她拿链子锁在了床边,每天屎里卧尿里眠,李大婶子高兴了给他碗剩饭,不高兴了就饿他几顿。李大柱子再没了往日的神气,喊破了嗓子也没人理他。
如果秦老二也瘫了呢?他一样爱酗酒,醉酒发疯的男人出什么事似乎都不奇怪。
秦春娇垂下了眼眸,遮住了其中冰冷的杀意。
那个男人,早就不再是她父亲了。她没有父亲,只有母亲。
易峋回到家中时,微微有些奇怪。往常这个时候,烟筒里早已吐出了炊烟,而厨房中也该传出饭菜的香味儿来了。
然而今天屋子里却是静悄悄的,只有大黄依旧兴奋的撒着欢迎接着它的主人,豆子在马厩里踏着蹄子,秦春娇的小车也在院子里停着。这些一如往常的东西,让易峋心中稍稍踏实了些,也许秦春娇今日只是累着了,所以没有做饭。
易峋走进了厨房,却见秦春娇正在切面,他问道:“春娇,怎么这会儿了还在做面?”
秦春娇回了一句:“今天迟了些做饭,峋哥你先歇着去吧,桌上有茶。”
易峋走上前去,将两包油纸包着的点心放在了灶台上,说道:“今天去京里卖皮子,给你带了些童记的杏仁饼和桃酥。”
秦春娇额上的发垂了些下来,令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她将手里的菜刀攥了攥,低低说了一声:“谢谢峋哥。”
易峋心中更觉得有些奇怪,秦春娇的样子不大正常,她好像很不高兴。
浓黑的剑眉不禁微微的皱起,他不喜欢她这个样子。
易峋想起一件事,便说道:“我今天跟砖窑订了些砖,过两日闲了就给你垒个炉子,往后你就能烘烤东西了。”他记得秦春娇有跟他提过,因为没有炉子所以不能烘烤点心。虽然只是饭桌上的随口一句,他还是记在了心里。
秦春娇丢下了切面刀,扑在了男人的怀里。
易峋莫名,一个炉子而已怎么会让她这么激动?
察觉到怀中女人起伏不定的胸脯和隐隐的啜泣声,易峋将她拉了起来,果然那张小脸上满是泪痕。他俊脸一沉,问道:“谁欺负你了?!”声音里带着风雨欲来的隐隐怒意。
自从废了刘二牛,他以为村里已经没人敢这么不长眼了。
秦春娇紧紧的咬着唇,她一整天都在犹豫,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易峋。
这是她自己家里的烂事,她并不想给易峋带来麻烦,当初她之所以会离开就是不想让易峋被秦老二给缠上。但没想到兜兜转转到了如今,事情还是到了这个地步。
她想自己了结这件事,但她不想瞒着她的峋哥。对于易峋而言,这也是一种伤害。她已经伤过他一次了,不想再有第二次。
再则,如果事情出了什么纰漏,易峋也好有个预备。
秦春娇顿了顿,才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秦老二今天来找我了。”她不会再喊那个男人为父亲,在他将她卖掉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她父亲了。
秦老二?!
易峋那深邃的眸子里顿时一阵冷厉,他沉声问道:“他来纠缠你?”
秦春娇面无神色,淡淡说道:“他说我娘病了,跟我要钱。”
易峋不由握紧了拳头:“你给了?”
秦春娇点头:“我怕他再打我娘。”
如今的刘氏,就像秦老二手中的人质。
易峋没有言语,他也深知秦老二的为人,知道秦春娇所言非虚。给他钱的确是饮鸩止渴,但也解了燃眉之急。
易峋始终不能明白,这个世上怎么会有秦老二这样的男人。他自己的父母在世时恩爱情深,对自己的孩子也是慈爱有加。父亲过世之后,母亲落落寡欢,甚至思念成疾最终撒手人寰。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秦春娇时的情形,那时候他们都知道隔壁的秦家有个女儿,却几乎没怎么见过她。
那是一天的傍晚时候,父亲忽然带了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娃娃回来。
那女娃娃穿着一身打着布丁的粗布衣裳,脸上鼻涕眼泪乱成一团,并且依旧在哭。
母亲替她擦了脸,给了她一把糖,让他们兄弟两个陪她玩,便去了外堂跟父亲说话。
那女娃娃擦去了眼泪鼻涕,露出一张粉嫩可爱的小脸,见他正瞧着她,便颤颤的伸出粉团团的小手,要把易母才给她的糖分给他:“哥哥,给你糖。”
外头传来父亲低沉的怒吼声:“那到底是不是他亲闺女?!那么小的孩子,怎么能那么不要命的打?!”
原来秦老二在院子里打女儿的时候,易父途径那里,实在看不下去,硬把那孩子拉走了。
打从那之后,易峋就留意上了隔壁家的小妹妹,也才知道父母极为不齿的秦老二到底是个多么卑劣无耻的男人。
妻女在他眼里只是他的东西,他拿女儿威胁自己的妻子,反过来又折磨妻子来控制女儿。如果当初不是这个男人,秦春娇根本不可能离开自己。
本以为把他撵离了下河村,便就此清静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敢回来,并且还敢故技重施的再次纠缠上了秦春娇。
他当初,还是太手软了。
易峋强按着满心的杀意,他顾忌秦春娇,毕竟秦老二是她的父亲。他想听听他的意思,当然如果她真的还狠不下心,他也不会再容那个男人来纠缠她,只是事情当然要做的再干净些。
他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秦春娇目光微冷,淡淡说道:“峋哥,你就别管了。我不会让他来骚扰咱们,只是如果以后出了什么事,我只是你买来的人,你什么也不知道,只用把我交给官府就好了。本来就是我们家的事,不该连累你……”
她话没说完,就觉得腰身一紧。
易峋盯着怀里女人那张倔强的小脸,低声问道:“你在说什么糊涂话?!你是我媳妇,我怎么会把你交给官府?!春娇,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怎么又跑出来官府了?”
秦春娇依偎着他,眼眸微闭,带着几分疲倦的说道:“一直以来我都深受你家的照料,不能再拖累你们了。”
易峋却道:“你不用再说了,为自己的女人出头,本来就是男人该做的事。”
不就是一个秦老二么?
第61章
打从那次刘氏挨了打,她对秦老二倒突然和善起来。
每天都端茶倒水,热汤热饭的伺候,甚至还主动替他打酒。这在秦老二眼中并没有什么稀奇,他和刘氏过了半辈子多数时候都是这么着。老婆不听话了,打一顿就好,女人就是贱不是。
这天一早,刘氏起来,将头发拿水抿了,梳理的溜光水滑齐齐整整,一丝儿不乱。她穿了一件半新的蓝底白花细布褂子,这衣裳经过几次浆洗,已经泛了白,然而她就这件衣裳没有补丁,每次要出门到集子上,就穿这件衣裳。
刘氏穿戴齐整,走到正在吃早饭的秦老二跟前,含笑说道:“当家的,给我些钱吧。”
秦老二喝着鸡蛋水,乜斜着眼睛瞅着她,问道:“干啥去?”
刘氏脸上笑容可掬,说道:“家里酒没了,我给你打酒去。捎带着,在集子上给你称上几两下酒卤肉。”
秦老二乐呵了,笑道:“那感情好,光有肉没意思,腻得慌。你再买点五香蚕豆、盐水花生啥的回来。”说着,他忽然泛起一阵狐疑,两只眼睛嗖嗖的扫着刘氏:“你咋突然对我这么好?打啥鬼主意呢?!老子告诉你,敢耍啥花招,老子剥你的皮!”
刘氏笑的可亲温婉:“当家的,你这话说的真是,我能耍啥花招?咱俩都是半辈子夫妻了,我心里咋想的你还不知道?我这辈子统共就这么一个女儿,满心就是想着她能过上好日子。我那时候也晕了头才跟你吵,这两天我想通了,闺女有出息那就是好事,我还折腾啥?我心里这是高兴,打个酒回来,我也喝两盅。”
这话倒是合了秦老二对刘氏的认知,这妇人心里就只有她闺女,不然也不能被他拿捏了这么多年。
他打消了全部的疑虑,自怀里摸出五十文钱来放在桌上,说道:“去吧,多买点好吃的。有个能赚钱的闺女,还怕啥!”
刘氏将钱包了放在袖子里,挎了篮子,就出门去了。
秦老二吃饱喝足,一脚蜷在了凳子上,剔着牙得意洋洋的哼着,心里想道:男人就得找对女人,看咱这日子惬意的,一辈子都不缺钱花,不缺人伺候!
秦春娇一给就是半两银子,这钱来的也忒容易了,他琢磨着不成今儿再去一趟下河村。上次他说了他们夫妻现在住在土塘村,就是等着秦春娇自己送钱上门。那小丫头心也够狠的,连着几天了也不见露面。
她不来,那他去就是了。横竖她在意她娘,总会给钱。
秦老二想着,索性立刻就动了身,披上衣服出了门。
刘氏里了家门,换上了一副冰冷淡漠的脸孔,搭了过村的牛车往宋家集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