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牛连忙挡住了门,嬉皮笑脸道:“婶儿,别这样,我跟你说,春娇妹子回来了。”
听见春娇两个字,刘氏顿时一呆,脱口道:“不可能,她在相府里。”
刘二牛贱兮兮的笑着:“相府把她卖出来了,如今她在易家。”
刘氏怔了怔,脸上忽然一阵激动,声嘶力竭的喊道:“我们把她卖了,她咋样和我们都没关系了!你走!!”说完,她砰地一声将门关了。
刘二牛愣了愣,朝地上啐了一口,就在外头随意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了,等秦老二回来。
刘氏背靠着门,只觉得背脊上一阵阵的发冷,两条腿软绵绵的,几乎就要瘫倒在地上。
她真没有想到,相府竟然又把女儿给卖了出来。
刘氏这一辈子过的苦,她十六岁嫁给了秦老二,直到二十出头才有了秦春娇。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秦老二生□□打老婆,她前头怀了三胎,都被秦老二给打没了。直到村里的黄大夫告诫,说秦老二再这样打下去,他这辈子都别想有后了,秦老二有了些顾忌。而刘氏,这才侥幸生下了秦春娇。
秦春娇是个女儿,秦老二大失所望,极其嫌弃,连名字都不愿起。依着他的意思,随便叫个丫头之类的就罢了。
春娇这名字,是刘氏起的。倒也没别的意思,这女儿生在春天里,是她的娇娇宝贝,所以□□娇。
这些年,秦春娇就是刘氏的心头肉,她像疼眼珠子一样的疼爱女儿。秦老二喝醉酒或输了钱,回家发疯打人,只要她在家,那拳头必定是落在她身上的。她哪怕自己挨饿,也总得让女儿吃上饭。
刘氏好不容易,含辛茹苦的将女儿拉扯成人,只盼望着她能嫁个好人家,从此过上好日子。
谁知道,秦老二竟然把女儿卖了。
当初,在得知这个消息时,刘氏真如五雷轰顶,疼的心肝肚肠都要断掉,恨不得就此死去。但后来转念一想,秦春娇进了相府,不管怎样,总是吃穿不愁了,也就此摆脱了秦老二,不论如何总比在家里强的多。
为人母亲,总希望子女过上好日子。
这样想通之后,刘氏还是活了下来,她还总盼望着或许哪一天能瞧女儿一眼,知道她过得好,也就死都能瞑目了。
但她没有料到,相府竟然会把秦春娇再卖了出来。
刘氏不知道刘二牛送这个消息来肚子里打什么鬼主意,但女儿在易家,她是放心的。她知道易家的哥俩都是好孩子,会善待她的女儿。
就这样,刘氏一时喜一时悲,五味杂陈,酸甜苦辣一齐攻上心来。她坐在了地上,抱着头失声痛哭起来。
刘二牛半躺在一棵杨树根子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嚼着一片草叶子,等着秦老二回来。
直到了傍晚时候,太阳落了山,余晖洒满了山村,秦老二那歪歪扭扭的身影,才从村口的土路上冒了出来。
刘二牛一见了秦老二,从地下一跃而起,向秦老二笑道:“二叔,有日子不见了,您老身体还好?”
秦老二见了他,一张嘴咧到了耳根下头,拍了拍他肩头,说道:“你咋想着来了?”
刘二牛脸上堆笑,点头哈腰的说道:“这不是春耕四处都忙活,我找了点活干,挣了几个银子。想着打从过了年就没见过二叔,特特打了一壶酒来瞧瞧二叔。”
秦老二也老早就瞧见了他手里提着的酒壶,他这人全不能看见酒瓶子,一见就跟发了馋痨一般,嘴里说着:“你也真是,来就是了,还带东西干啥!”说着,就上前拍门。
刘氏没法子,只能开门叫这两个男人进来。
秦老二一见刘二牛那一瘸一拐的样子,吓了一跳,问道:“你这腿是咋了?年前不是还好好的?”
刘二牛哪儿好意思说是因为调戏秦春娇,被易峋打瘸的,只说道:“之前走夜路,叫一条疯狗咬的。”
秦老二不疑有他,说了一句:“你也不小心些!”就把他让进了屋。
秦家真是一穷二白,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一张缺了腿的桌子,和两条凳子,再没别的家什。
好在,刘氏懒得理会这俩人,往屋里去了,不然凳子还不够坐的。
刘二牛把带来的酒肉放在了桌上,他深知秦老二的性子,空手上门那是决然不行的。所以,来前他在集子上打了一壶高粱,切了一小条猪肠子。
就是这么点东西,秦老二也看的心花怒放,连声的呼喝刘氏过来收拾。
刘氏把东西拿到厨房,将那小肠给切好摆盘,把酒倒进壶里烫了,拿上两个杯子,送到了外头。
秦老二见她两眼红肿,心中微微有些奇怪,但也没放在心上。毕竟,刘氏一年里大半日子都会哭,他早懒得问了。
这两个闲汉便就着卤肠子,喝了起来。
待酒过三巡,刘二牛看秦老二喝的差不多了,这才把话往来意上勾:“二叔,你知道不,春娇妹子回来了。”
秦老二喝的脸红脖子粗,一时没回过神来,打了个酒嗝,说道:“她回来?她不是在相府里当姨太太,过她的好日子,连她亲爹都不管了。她还回哪儿!”
刘二牛压低了声音:“叔,看来您是真不知道。听说春娇在相府里惹了事,相府把她卖出来了。”
说着,他又挤眉弄眼道:“叔,您猜,她被谁买去了?”
秦老二说道:“我又不是能掐会算的,我哪知道?”话才出口,他心里掠过了个影子,不由说道:“该不是峋子吧?”
刘二牛将手在桌上一拍:“着!就是峋子!叔,您是不知道,峋子这两年发达了,又是翻新房子,又是置办田产。光是为了□□娇,就花了一百两银子!”
秦老二听得也是一阵咋舌,他知道易家那哥俩能干,手里有钱,他的老房子和那三亩地都是卖给了易峋的。但他没有想到,秦春娇竟然会被相府给卖了出来,易峋又花了大价钱将她买了去。
只听刘二牛说道:“那可是一百两银子哇,叔!别说咱乡下,就是搁城里,明公正道的娶黄花闺女,哪里用的了这么多钱?可见,峋子多喜欢春娇。村里人全都知道,峋子是把春娇当宝贝一样的疼。叔,春娇是您二老的闺女,有了这么个能干的女婿,您可就等着享福吧!”
秦老二木怔怔的,好半晌才哆嗦着手去拿酒壶,给自己满了一杯,才说道:“你说,峋子买了春娇?还花了一百两银子?”
刘二牛连连点头,秦老二抿了一口酒,只觉得背上冒汗,才又说道:“峋子买了春娇,也未必见得是干啥使得。”
刘二牛一拍大腿,说道:“嗐,叔,你喝高了是咋的?怎么糊涂起来了?旁的不敢说,咱乡下男人买女人回来是为了干啥?又不是城里那些大户人家,买丫鬟佣人的使唤。再者说了,谁花那么多钱买个使女回来,又不是钱多烧的了!”
秦老二喝着酒,还是愣怔怔的,没有接腔。
到了晚上,秦老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心的咂摸着刘二牛说的事情。
易峋竟然讨了秦春娇,这事儿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但倒也不算稀奇。他知道,易家那俩小子,打小就喜欢他闺女。尤其是易峋,几乎就摆在脸上了。
刘二牛说的没错,易峋能花一百两银子去买秦春娇,可见他闺女在易峋心里的地位。
易峋给他当了女婿,原是好事。毕竟他如今破落的不成样子,吃了上顿没下顿,赌坊也不让他进门了。
但要说找上门去,他心里还真有些犯怵。原因无它,他怕易峋。
记得几年前,他有一天夜里回来,抄近道走的山路。忽然有人半路上截住了他,一把劈柴刀横在了他脖子上。黑灯瞎火的,他还以为碰上了劫道的毛贼。
那人却先说话了:“你再敢碰春娇一下,我就砍了你的脑袋!”
秦老二这才认出来,劫他的人原来是易峋。
那时候的易峋,还是个半大小子,自己一个大人在他手里,竟全无还手之力。打从那之后,他就很少再打秦春娇了,至少不会叫易家人看见或者听见。
但是,这送上门来的现成便宜不占,秦老二还是秦老二吗?
秦老二心里跟猫挠似的,索性跳下了地,在床边转来转去。少顷,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又爬上床去,一把抓着刘氏的肩膀,低声说道:“我跟你说,明儿咱回村里去,咋样?”
刘氏背对着他,头也没回的丢了一句:“不去。”
秦老二便说道:“咋了,你不想看看闺女?这些年,你天天跟我哭丧,怨我把女儿卖了。如今闺女回来了,你不想瞧瞧?”
刘氏忽然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回过身瞪着他,说道:“算我求你了,你放过闺女吧!她好容易过上消停日子了,你就不能饶了她?!你都把她卖了,还不肯撒手吗?她身上能有几两油供你榨啊!”
秦老二老脸微红,有些气急败坏,他吼道:“她是我闺女,我生她养她,她大了出息了,就得孝敬她老子!”
刘氏跟了他大半辈子,晓得他的脾气,说不通的,索性就道:“要去你去,我不会去的!”